作者许寿裳是鲁迅的至交,一直认为我方有服务在贫病的中国向国东谈主宣传鲁迅的战斗精神。1946年6月,他赴台湾任省立编译馆馆长,因要普及国语、国文和中国史地方面的知识,以增强台湾同族的民族民主意志,故奋勉宣扬鲁迅。本作即是其一系列文章的结集,曾引起极大反响。有学者指出hongkongdoll,许寿裳意图藉鲁迅念念想的传播,使得鲁迅曾饰演过首要脚色的五四新文化领路能再度在台湾掀翻,而达到重建台湾文化的计议。作者许寿裳是鲁迅的至交,一直认为我方有服务在贫病的中国向国东谈主宣传鲁迅的战斗精神。1946年6月,他赴台湾任省立编译馆馆长,因要普及国语、国文和中国史地方面的知识,以增强台湾同族的民族民主意志,故奋勉宣扬鲁迅。本作即是其一系列文章的结集,曾引起极大反响。有学者指出,许寿裳意图藉鲁迅念念想的传播,使得鲁迅曾饰演过首要脚色的五四新文化领路能再度在台湾掀翻,而达到重建台湾文化的计议。书中收录了《鲁迅的东谈主格和念念想》《鲁迅的精神》《鲁迅的德行》《鲁迅和后生》《鲁迅的生活》《怀一火友鲁迅》《对于〈弟兄〉》《〈鲁迅旧体诗集〉序》《〈鲁迅旧体诗〉跋》《〈民元前的鲁迅先生〉序》10篇文章,并切身为该书写序。
章节列表
自序
鲁迅的东谈主格和念念想
鲁迅的精神
鲁迅的德行
鲁迅和后生
鲁迅的生活
怀一火友鲁迅
对于《弟兄》
《鲁迅旧体诗集》序
《鲁迅旧体诗集》跋
《民元前的鲁迅先生》序
自序我和鲁迅生平有三十五年的友谊,“同声相应,臭味趋附”,在东京订交的时候,便有缟带纻衣之情,从此相互关怀,通常于骨血。他在我的印象中,最先的而且至今还寥若晨星如在目前的,乃是四十余年前,他剪掉辫子后的喜悦的色调;最后的而且永远引起我的悲痛的,乃是十年前,他升天两个月前,难割难分之情。
时为七月二十七日,他大病初愈,身材虽瘦,精神已健,我们二东谈主长谈一日。他以凯绥·珂勒惠支的《版画选集》题词赠我,词曰:“印造此书,自前年至本年,自病前至病后,手自计议,才得树立,持赠季市一本,以为驰念耳。”
晚上告别时,他还问我几时再回南,何况下楼送我上车。此次下楼送我在本年还是第一次,因为前几次他都卧病在床,弗成下楼。那儿料得这一次的门前话别,等于我们的永别呀!
三十五年之间,有二十年是旦夕重逢的。每次重逢,他老是名言百出,机智疾流,使我得一种昂然的教训,恍如坐在春风之中。这种昂然的教训,追想起来,委果是举不堪举。当今只就对于我个东谈主方面的事实,略举数端:
一九一四年,我的长儿世瑛年五岁,我便依照吾越的乡风,敦请鲁迅作念开蒙先生。他只给瑛儿领会两上方块字:一个是“天”字,一个是“东谈主”字。这天、东谈主两个字的含义委果来得广,世上一切气候(天然和东谈主文),一切谈德(天谈和东谈主谈),可说包括无遗了。
又鲁迅最怕酬应,大抵可辞则辞,独对于我长女世琯的成婚那天,即一九三五年七月,尽然偕景宋挈海婴惠临,而且到得很早。自后才知谈他为我曾费去了好多的光阴,说:“月初因为见了几回一个老一又友,又出席于他女儿的成婚,把译作搁起来了,自后须赶译,是以弄得莫得工夫。”(《鲁迅书简》第八一八页)。我对于他的光临,以为至极荣幸,对于耗尽了他的贵重的光阴,又以为至极对不起!其它散见于拙著《一火友鲁迅印象记》中的甚多,概从略。
鲁迅之丧,我在北平,弗成像汉朝范式的白马素车,不远沉地奔张劭之丧,一直迟到寒假,才获得南,至上海万国义冢中鲁迅坟场,献花圈以申“生刍一束”之忱,归程成了一首《哭鲁迅墓》诗如下:
身后万民同雪涕,
生前孤剑独冲锋。
赤心浩气终黄土,
永夜凭谁叩晓钟。
杨君云萍,征集我的对于鲁迅的短文十篇,名曰《鲁迅的念念想与生活》,将由台湾文化协进会出版,其热心从事可感。因书数语于此。
公元一九四七年即民国三十六年五月
鲁迅的东谈主格和念念想鲁迅是后生的导师,他的书不但为当代这一代的后生们所爱读,我信托也将为第二代第三代……后生们所爱读。鲁迅又是民族的文化斗士,他露馅了民族性的瑕玷,密告了历史上的暗黑,为大众东谈主民开光明解放之路,独自个最先冲锋突击。
鲁迅又是世界的文化斗士,他的书一经为世界第一流文学家们所推许,例如法国罗曼·罗兰见了《阿Q正传》便惊奇谈:“这是世界的。内部许多讪笑语言,我永远也不会健忘阿Q那副忧愁的状貌。”他的书国际间这样盛名,苏联的翻译尤其盛行,单是《阿Q正传》便有好几种译本。日本也盛行,在鲁迅升天后不到半年,就出版了《大鲁迅全集》七大册。日本东谈主本来是器小自慢的,独对于鲁迅作品的伟大,尽然垂头承认,说是在他们中竟莫得一个东谈主不错匹敌的。依佐藤春夫氏所说,鲁迅占有以下四个作者的优点,不错列为算式如下:
鲁迅=长谷川+二叶亭+森鸥外+幸田露伴。
依郁达夫氏所说,则为:
鲁迅=森鸥外+长谷川+二叶亭+夏目漱石。
小田岳夫氏推尊鲁迅尤至。
鲁迅的作品这样伟大,其原因安在?我敢说,这是由于他的东谈主格的伟大。说到他的东谈主格,我们就得最先防卫于各方面:他的学问的版图是极其强大的,不但于证明科学推敲有素,于范例科学也教训甚深。他学医的时候,伦理学的成绩有八十三分。他的日常生活是朴素的,永远保管着学生时期的生活。他的政事识见是异常优厚,泰西政事家多弗成与之比较,因为他不雅察社会委果来得深刻。他的膂力又是很雄厚的。有东谈主未必要问,他膂力雄厚,缘何会患肺结核而死呢?这是因为经济的压迫,环境的艰困,服务的艰苦,助东谈主的圆润,弄得积劳过度的起因。
他病重的时候,史末特莱女士带了在上海独一的西洋肺病人人D医师去诊,他惊奇鲁迅是最能够造反疾病的典型的中国东谈主,但宣告一经无但愿,这若是在欧洲东谈主,那早在五年以前死一火的了。因之,鲁迅莫得请他开方,因为想他的医学从欧洲学来,一定莫得学给死了五年的病东谈主开方的法子。即此一端,便可证明鲁迅的膂力之强。
当今说到他的东谈主格的伟大和神圣,不错从万般方面来看:
(一)是真诚。鲁迅不管在修业,在作念事,或在写文章,都是处处认真,字字忠实,不肯有涓滴的敷衍,不肯有一丝虚应故事,是以他说:“我的确经常剖解别东谈主,然而更多的是更无东谈主情地剖解我我方。”(《坟》,写在《坟》背面)他痛恨“中国东谈主的不敢正视各方面,用瞒和骗,造非凡妙的逃路来,而自以为正路。在这路上,就证明着国民性的怯弱、懒惰,而又巧滑。一天一天的称心着,即一天一天的靡烂着……”(《坟》,论睁了眼看)这个真诚,是他的东谈主格的中枢之一,也就是作品是以深刻的原因之一。
(二)是挚爱。鲁迅最富于情爱。他对于祖国对于民族的挚爱,是随着推敲东谈主性和国民性问题的深远而越加猛烈,关联词他的不雅察和抉发病根却越来越冷静,“这好比一个医谈高超的医师,遭逢了平生最亲爱的东谈主,患着相等危机的痼疾,当仁不让,扶弱抑强,一心要把他治好。试问这个医师在这时候,是否相等冷静地诊察,还是连蹦带跳,叫嚣不啻呢?”(拙著《鲁迅的生活》)
他对于友东谈主,尤其对于后生,帮手无所不至,不但是物资上多所资助,等于精神上也肯拚命服务,替他们看稿、改稿、先容稿子、校对稿子,但愿能出几个有效东谈主才。他说:
……我在过去的近十年中,费去的力气委果也并不少,即使校对别东谈主的译著,也真的一个字一个字的看下去,决不肯野蛮放过,敷衍作者和读者的,何况绝不怀着有所利用的谈理。(《三闲集·鲁迅译著书目》)
鲁迅这样替东谈主使劲如实不虚,因此成名的颇不乏东谈主,诚然也有枉尽神思的,或是上当的,鲁迅却恬然说谈:“我弗成因为一个东谈主作念了贼,就疑心一切的东谈主。”这是多么伟大!这个挚爱是他东谈主格的中枢,也就是作品是以伟大的原因。
(三)是坚忍。鲁迅要想造出大群的新的战士,在文学阵线上的必须“韧”,他我方等于一个“韧”战的表率。他是一位为民请命,拚命硬干的东谈主,民国十九年春,忽负密令通缉的罪名,相识的东谈主都劝他暂避,而鲁迅处之恬然,有云:“……故且深自韬晦,冀延余年,倘举朝文武,仍不相容,会当相偕以泛海,或相率而授命耳。”(《鲁迅书简·复李秉中函》)
他虽身在围攻抑遏之中,毫无裁撤,而坚韧奋发,永远不屈。他的上海寓屋是在越界筑路的北四川路,即那时所谓“半租界”。是以他的最后的短文集,落款曰《且介亭短文》,且介者,租界两字之参半也。
他虽因肺结核而至垂危的时候,还是不肯小休,不肯放洋去作转地养息。“要飞快作念”,弥留的前夜,还是执管如恒。这种为民族,为后代的自我殉国精神,真的实践了他我方的诗句“垂头甘为童子牛”,我们只好垂头佩服!
(四)是勤劳。鲁迅发愤著译的时候,我亲眼看见他经常忘昼夜,忘寒暑,以致至于忘食。景宋在《鲁迅全集》的《死魂灵》中,有着两段的话:
我从《死魂灵》想起他艰苦的服务:全桌面铺满了书本,有益而又认真地,沈湛于中的,一心致志的在翻译。有时因了正本字汇的丰好意思,在中国的方块字内部,找不出顺应的句子来,其困窘于产生的情况,真不下于科学者的发明。
当《死魂灵》第二部第三章翻译结束时,恰是一九三六年的五月十五日。其始先生熬住了身材的朽迈,一直相持着作念工。比及翻译得以告一段落了的晚上,他抱着作念下了一件如心的事之后似的,平静地叹相连说:“休息一下吧!”不过以为东谈主不大好,我就劝告他早些医治,自后竟病倒了。(见《鲁迅全集》第二十卷)
鲁迅服务的认真、刻苦,从来不肯涓滴偷懒。他译《死魂灵》第二部第三章中有一句“近乎刚刚出浴的眉提希的威奴斯的位置。”(注:威奴斯是罗马神话上的好意思和爱欲的女神,至今还存留着其时的好几种雕像。“眉提希的威奴斯” Venus de Mediei为克莱阿好意思纳斯Cleomenes)所雕饰,一手当胸,一手置胸腹之间。)鲁迅为了要证明这姿势,曾费了好多的财富和力气,才得查明。曹靖华的《从翻译服务看鲁迅先生》文中有云:
……他知谈眉提希的威奴斯,为克莱阿好意思纳斯所雕饰,但他莫得见过雕饰的图像,不知出浴者的姿势,于是东翻西查,却偏觅不得。又买了日本新出的《好意思术百科全书》来查,依然莫得;自后花了更多的力气,才查到注明出来。
此外,鲁迅的谦让、省俭、整洁、负服务、富友谊,以及为大众、为儿童服务等等,都证明着他的东谈主格的伟大,够得上作念国民的表率。
至于鲁迅的念念想,其践诺是东谈主谈主张,其步调是战斗的现实主张。他生在国度民族最困厄的时期,内在者重重陈腐,外来者着着侵凌,他的敌忾心发为吼怒,来和那封建势力及帝国主张相搏斗,三十年如一日,全集二十大册,都是战斗精神的事迹。生平所最努力追求叙述者,在“最欲望的东谈主性”,是以对于一切虐待或构陷“最欲望的东谈主性”的发展者——一切单方面的、不对理的轨制文物莫不施以强横的冷凌弃的抨击。《狂东谈主日志》中,最先漠视“吃东谈主”的礼教,来揭示其新的东谈主生不雅和社会不雅。(参阅茅盾著《最欲望的东谈主性》。)
鲁迅的念念想,虽随着时期的挪动,大有进展,由进化论而至唯物论,由个东谈主主张而至集体主张,但有为其一贯的思路者在,这就是战斗的现实主张。其念念想步调,不是从详尽的表面动身,而是从具体的事实动身的,在现实生活中得其论断。他目睹了父亲重病,服了万般奇特的汤药而终于死掉,便悟到中医的骗东谈主;目睹了身材荣华而神情麻痹的中国东谈主,将要被日军枭首示众,以为东谈主们的愚昧,无药可医,乃果断弃医而习文艺;鉴于两个小白兔的失散,生物史上不着一丝踪迹,便感到性命的树立和毁坏委果太滥(《高歌·兔和猫》);鉴于东谈主力车夫援救一个老女东谈主,绝顶自我殉国的精神,便悟到东谈主类之有但愿(《高歌·一件小事》);鉴于汉字学习的远离,宇宙文肓多的可怕,便高声快什么地说:汉字和大众冰炭不相容,必须改造,用新文字;看透了儒教的专为总揽者们和侵犯者们所利用,而果断说当今中国东谈主民,对于孔子并无联系,并不亲密。
因之,鲁迅的文章中,充满着战斗精神、创造精神,以及为劳作大众请命的精神。
先说他的战斗精神。上头一经略微提过,因为他对于事物,井水不犯河水,爱憎彻底,发为战斗,兵不血刃。常说文东谈主,“不但要以猛烈的憎,向'异己’者进犯,还得以猛烈的憎,向'死的说教者’抗战。在当今这'可怜’的时期,能杀才能生,能憎才能爱,能生与爱,才能文。”(《且介亭短文二集·七论文东谈主相轻——两伤》)如果要例如,如《故事新编·铸剑》《野草·这样的战士》等于。
次说创造精神。创造精神是好意思的,战斗精神是力的,这二者相互关联,好意思者必有劲,力者必有好意思。是以上头所举的《铸剑》、《这样的战士》,也就是壮好意思的代表。
鲁迅是诗东谈主,他的文章都充满着好意思的创造精神,散文诗《野草》不待说,就是其余也篇篇皆诗。尤其是短评,不但文体立场,变化无尽,内容又无不任意而敏感,深刻而明快,匕首似的刺入深际,又快镜似的反馈社会政事的日常事变,使它毫无遁形,这些都是绝好的诗。
有东谈主说鲁迅莫得长篇演义是件憾事,其实他是有三篇腹稿的,其中一篇是《杨贵妃》。他对于唐明皇和杨贵妃的性格,对于盛唐的时期布景,以及宫室衣饰、工具等等,统统验证推敲得很详备。他的写法,也曾说给我听过,系起于明皇被刺的一转眼那,从此倒回上去,把他的生平一幕一幕似的映出来。他证明皇和贵妃两东谈主间的爱情早已衰歇了,否则缘何会有七夕夜半,两东谈主密誓愿世世为浑家的情形呢?在爱情浓烈的时候,那儿会料到下世呢?他的知东谈主论世,老是比别东谈主深刻一层。这些腹稿,终于因为国难的严重,政事的糜烂,生活的不从容,没弥漫暇把它写出,转而至于写那些匕首似的短评了。
最后说到为劳作大众请命的精神。鲁迅在《我若何作念起演义来》文中说:“是以我的取材,多采自病态社会的不幸的东谈主们中,谈理是在揭出病苦,引起疗救的防卫。”又在英译本《短篇演义选集·自序》文中说:“使我能够间或和许多农民相亲近,迟缓知谈他们是毕生受着压迫,好多苦痛。自后我看到一些外国的演义,尤其是俄国、波兰和巴尔干诸小国的,才瓦解了世界上也有这许多和我们的劳作大众统一荣幸的东谈主,而有些作者正在为此而呼号,而战斗。而历来所见的农村之类的景况,也愈加分明地再现于我的目下。偶然得到一个可写文章的契机,我便将所谓高超社会的靡烂和基层社会的不幸,陆续用短篇演义的神志发表出来了。”
鲁迅这些自述,完全真确,《阿Q正传》等于一个代表作。他映写了辛亥创新前夜的时期布景,农村的歇业、清闲、饥饿,榨取者和被榨取者的斗殴,土豪劣绅对于创新的厌恶,奸官污吏对于创新的投契,以及阿Q及周围的东谈主民对于创新的憧憬和隐隐的领会,再穿插着创新的不彻底绝顶和谐精神,封建社会的崩溃。总之把所谓高超社会的靡烂和基层社会的不幸,完全发表出来了,宜乎识者看了这篇写实作品,认为世界的了。
以上略述鲁迅的文章。
我们中华英才是伟大的。出了鲁迅这样有伟大东谈主格和伟大念念想的东谈主物,足够增长我们民族的自信力了。我们要学习鲁迅!我们要学习鲁迅!
民国三十五年十月二十九日
鲁迅的精神抗战到底是鲁迅毕生的精神。他经常说:“在后生,须是有不服而不悲不雅,常抗战而亦自保。”(《两地书》四)又说:“血债必须用同物偿还,拖欠得愈久,就要付更大的利息!”(《华盖集续编·无花的蔷薇之二》)又说:“阔气反抗性,蕴有劲量的民族,因为叫苦没用,他便醒觉起来,由哀音而变为吼怒……他要反抗,他要复仇。”(《辛劳集·创新时期的文学》)
又在抗日干戈运行的前一年,他临死时,还说:“因为当今中国最大的问题,东谈主东谈主所共的问题,是民族生涯的问题。……中国的独一的出息,是宇宙一致对日的民族创新干戈。”(《且介亭短文末编·论当今我们的文学领路》)到现今,抗战告捷后一年,他的升天一经十周年了,台湾文化协进会来信征文,指定的题目是《鲁迅的精神》,以为义坎坷辞,便写出底下的几点意见:
鲁迅作品的精神,一句话说,等于战斗精神,这是为大众而战,是有霸术的韧战,一口咬住不放的。这种精神飘溢在他的创作中。他的创作可分为二类:
(一)是演义,即《高歌》、《彷徨》、《故事新编》(历史演义)、《野草》(散文诗)、《朝花夕拾》(回忆文)等。
(二)是短评及短文,即《坟》(一部分)、《炎风》、《华盖集》和《华盖集续编》、《辛劳集》、《三闲集》、《二心集》、《伪解放书》、《字正腔圆集》、《准风月谈》、《花边文学》、《且介亭短文》(共三集)、《集外集》和《集外集拾获》(一部分)等。
鲁迅的演义,以抨击旧礼教,露馅社会的昏黑,鞭策旧中国病态的国民性,对劳作大众的同情是其特色,例如《阿Q正传》(《高歌》)是一篇讥刺演义,鲁迅索要了中国民族一切传统的结晶,创造出这个阿Q典型。阿Q的劣性,仿佛就代表国民性的若干面,足以使东谈主反省。
他对于阿Q的劣性像“精神告捷法”等等,天然寄以嫉恨,施以挫折;然而嫉恨挫折之中,还含着同情。因为阿Q自己是一个无知无告的东谈主,承受了数千年封建轨制的遗产,一直被士大夫赵太爷之流残害榨取,以至于囊中羞怯,无复东谈主形。
鲁迅对于那些阿Q像赵太爷之流,愈加满怀敌意,绝不宽待。他利用了阿Q以怀念旧社会,利用了阿Q以烘托士大夫中的阿Q以及东谈主世的冷情,而对于阿Q的偶露生动,反觉有点可儿了。
又如《祝愿》(《彷徨》),描画一个旧社会中的女性殉国者,极其深刻,使知东谈主世的惨剧,不惨在狼吃阿毛,而惨在礼教吃祥林嫂。挫折的力量是多么威猛!又如《故事新编》中的《铸剑》,取材于《列异传》(《古演义钩沉》),是一篇最富于复仇精神和战斗精神的演义,阐扬得虎掷龙拿,有声有色,英姿活跃,不错使东谈主们看了奋然而起。此外,如《理水》、《非攻》,在描画大禹、墨子的伟大的精神中,有他我方的面影存在。至于《野草》,可说是鲁迅的形而上学。其中,《死火》乃其冷藏情热的记号;《复仇》乃其誓尝惨苦的表率;《过客》和《这样的战士》,更彰着作耐久抗战的预报呢!
鲁迅的短评及短文,以敏感深刻明快之笔,快镜似的反馈社会政事的日常事变,挫折一切昏黑的势力,指令着光明社会的谈路——这特殊的战斗文体,是鲁迅所发明的,孝敬于中国新文学至为贵重,重量之多,占其创作的大部分。
任举一例,如《论雷锋塔的倒掉》(《坟》),诳骗了妇孺皆知的听说白蛇密斯和法海梵衲,指出压迫轨制的不会长久,而压迫者法海梵衲的躲入蟹壳弗成露面,倒是永远的。这样好意思妙的艺术,使读者仿佛受到催眠,弗成不俯于真谛之前(参阅茅盾的《推敲和学习鲁迅》)。
鲁迅的战斗精神,分析起来,委果方面好多:有谈德的、有科学的、有艺术的等等,当今略说如下:
(一)谈德的。鲁迅名义上并不讲谈德,而其东谈主格的教训首重谈德,因之他的创作,即以其和顺为中枢的东谈主格的阐扬。例如《兔和猫》(《高歌》),因为两个小白兔忽然失散了,接着有一大串的话:
但自此之后,我总以为凄凉,夜半在灯下坐着想那两条小性命,竟是东谈主不知鬼不觉的早在不知什么时候丧失了,生物史上不着一些踪迹,并S也不叫一声。我于是记起往事来,先前我住在会馆里,黎明起身,只见大槐树下一派错落的鸽子毛,这明明是膏于鹰吻的了。上昼长班来一打扫,便什么都不见,谁知谈曾有一个性命葬送在这里呢?
我又曾途经西四牌坊,看见一匹小狗被马车轧得快死,待转头时,什么也不见了,搬掉了吧。过往行东谈主憧憧的走着,谁知谈曾有一个性命葬送在这里呢?夏夜,窗外面,常听到苍蝇的悠长的吱吱的叫声,这一定是给蝇虎咬住了,然而我向来无所容心于其间,而别东谈主何况不听到……
又义亦然和顺的一面,鲁迅的创作也重正义的阐扬。例如(《论“费厄泼赖”应该缓行》(《坟》),说创新先烈不主张拔本塞源,徒使恶东谈主得以俟机反噬,“咬死了许多创新东谈主,中国又一天一天沉入黑私下,这就因为先烈的好心,对于鬼蜮的怜恤,使它们繁衍起来;而此后的瓦解后生,为反抗昏黑计,也就要破耗更多的气力和性命。”这样摘发纵恶当作优容,一味姑息下去的祸害,真的“义形于色”。
(二)科学的。鲁迅深慨多量国民之穷乏科学的教训,以致短长不解,善恶倒置,是以他的创作中奋勉提倡信得过的科学。当今引几节于下,以见一斑:
当今有一班好讲谎言的东谈主,最恨科学,因为科学能教道理瓦解,能教东谈主念念路融会,不许鬼混,是以天然而然的成了讲谎言的东谈主的怨家。……据我看来,要救治这“几至国一火种灭”的中国,那种“孔圣东谈主、张天师传言由山东来”的步调,是全不对症的,只好这谎言的怨家的科学!——不是外相的信得过科学!(《炎风·随感录三十三》)
……到异国已在东谈主工造雨的时候,我们却还是拜蛇、迎神。(《花边文学·汉字和拉丁化》)
鲁迅又为后生的读物计,提倡平方的科学杂志,他说:
单为在校的后生计,可看的书报委果太穷乏了,我以为至少还该有一种平方的科学杂志,要简便而且有趣的。可惜中国当今的科学家不大作念文章,有作念的,也过于精深,于是就很败兴。当今要Blem的讲动物生活,Fabre的讲虫豸故事似的有趣,何况插许多丹青的;但这非有一个大书店担任即弗成印。至于作文者,我以为只须科学家肯放低手眼,再望望文艺书,就够了。(《华盖集·通信》)
(三)艺术的。鲁迅鉴于国民风趣的低下,是以他的创作中,奋勉提倡艺术,有云:
好意思术家诚然须有精熟的技工,但尤须有升迁的念念想与高尚的东谈主格。他的制作,名义上是一张画或一个雕像,其实是他的念念想与东谈主格的阐扬。令我们看了不但欣喜赏识,尤能发生感动,形成精神上的影响……
我们所条款的好意思术家,是能引路的先觉,不是“公民团”的首长。我们所条款的好意思术品,是表记中国民族知能最高点的样本,不是水平线以下的念念想的平平分数……(《炎风·随感录四十三》)
鲁迅倡导艺术,其践诺上的服务限制也很广:
(一)征集并印行中国近代的木刻;
(二)先容外国升迁作者的版画;
(三)奖掖中国后生木刻家。
总之,鲁迅熟于中国艺术史,明其何者当取,何者当舍;又博采外国的良规,其计议在创造新时期的民族艺术。他曾用了卢那卡尔斯基的话:“一切有性命的,信得过地好意思的艺术,在其践诺上都是斗殴的。倘若它不是斗殴的,倘若它是倦怠的、莫得喜悦的、颓唐的,那么我们要把它当作疾病,当作这个或别个阶层的生活上的解体和衰灭的monment反馈,把它狡赖了。”来饱读励后生艺术家,使中国的艺术,尤其是木刻能够道尽途穷。他最后精印了《凯绥·珂勒惠支版画选集》,援用了德国霍普德曼(Gerhart Hauptmann)和法国罗曼·罗兰的话如下:
一九二七年为她的六十岁驰念,霍普德曼那时还是一个战斗的作者,给她书简谈:“你的无声的描线,侵东谈主心髓,如一种惨苦的呼声:希腊和罗马时候都莫得听到过的呼声。”法国罗曼·罗兰(Romain Rol land)则说:“凯绥·珂勒惠支的作品是当代德国的最伟大的诗歌,它照出穷东谈主与子民的困苦和悲痛。这有丈夫气概的妇东谈主,用了黝黑和纤秾的同情,把这些收在她的眼中,她的慈母的腕里了。这是作念了殉国的东谈主民的寡言的声息。(《且介亭短文末编·<凯绥·珂勒惠支版画选集>序目》。
凯绥·珂勒惠支的作品委果伟大,鲁迅精印的选集实可贵重,他说:“只须一翻这集子,就知谈她以无边的慈母之爱,为一切被侮辱和毁伤者悲哀、抗议、大怒、斗殴;所取的题材大抵是困苦、饥饿、流离、疾病、死一火,然而也有呼号、挣扎、聚拢和奋起。”(见同上)
其他方面尚多,姑且从略。总之,鲁迅为反对不真、不善、不好意思而毕生努力奋发,以期臻于真善好意思的田地,虽遭过万般压迫和艰困,百折不移。
《摩罗诗力说》所云:“……不为顺世和乐之音,动吭一呼,闻者兴起,争天拒俗,而精神复深感后众东谈主心,绵延至于无已。”这话不错移用,作为鲁迅的战斗精神的写真!
鲁迅的创作,国际间多有译本,苏联翻译尤盛,日本在战前一经出版了《大鲁迅全集》共七大册。
蔡元培先生序《鲁迅全集》,有云:“他的感想之丰富,不雅察之深刻,意境之隽永,字句之正确,他东谈主所苦念念力索而不易妥贴的,他就很天然的写出来,这是多么天才!又是多么学力!”又云:“综不雅鲁迅先生全集,虽亦有几种服务,与越缦先生相类似的;但方面较多,门道独辟,为后学开示无数秘诀,是以鄙东谈主敢以新文学开山目之。”蔡先生这话是至言。
(民国卅五年九月三旬日作)
鲁迅的德行鲁迅我方不承认是训诲家或后生的导师,然而他的言满六合,尊重创造和奋发,何况主张推行文化,携带后生的生活,这些都是合于训诲的;他的行动东谈主范,刻苦遭罪,认真周密,针织爱国,情愿自作殉国,这些又是合于训诲的。正惟其我方不承认是西席,这才够得上称为信得过的西席。
他就学在仙台医学专校的时候,伦理学的成绩例在优等,从此可知他的教训德性,有本有源,他的判断事物的价值,有根有据。我经常说:他不但于证明科学攻习有素,且于表率科学如伦理学、好意思学之类也推敲极深。客不雅方面既证明事实的是以然,主不雅方面又能判断其价值的所在,以之诳骗于创作,每有双管王人下之妙。例如言之,他利用了医学知识写《狂东谈主日志》,而归结于羞恶短长的判断,说“有了四千年吃东谈主经验的我,当初虽然不知谈,当今瓦解,难见真的东谈主!”此非有得于伦理学的教训,瓦解善恶的价值判断,何能达到这种境地呢!
鲁迅作品中,未曾明言谈德,而处处见其德性的流露。他的伟大,不但在创作上不错见到,即在其起居状态,琐屑言行之中,也可见得伟大的表率。当今略微的举出鲁迅的德行的特色:
第一是诚爱。他的创作,即以其诚爱为中枢的东谈主格阐扬。例如《一件小事》(《高歌》),他描画车夫扶着一个车把跌倒的斑白头发的女东谈主,走向巡警分驻所去的时候,霎时感到这车夫东谈主格的伟大,说:
……我这时霎时感到一种异样的嗅觉,以为他满身灰尘的后影,刹时魁岸了,而且愈走愈大,须仰视才见。而且他对于我,缓缓的又简直变成一种威压,以致至于要榨出皮袍底下藏着的“小”来。”
这事到了当今,还是经常记起。我因此也经常熬了苦痛,努力的要料到我我方。几年来的文治武力,在我早如幼少时候所读过的“子曰”、“诗云”一般,背不上半句了。独特这一件小事,却老是浮在我目下,有时反更分明,教我羞臊,催我悔改,何况增长我的勇气和但愿。
第二是勤劳。鲁迅发愤写稿,经常忘昼夜、忘寒暑,以致至于忘食。民国十六年,我和他同住在中山大学中一间最中央而最魁岸的方位,通称“大钟楼”的时候,亲见他彻宵写稿。《铸剑》一篇,便在这时修改誊正的,虽则注明“一九二六年十月作”。自后同居在白云楼的时候,也亲见“他的住室,阳光侵入到泰半间,别东谈主手上摇着扇子,尚且流汗,关联词他能在两窗之间的壁下,伏案写稿,更始和重抄《小约翰》的译稿;编辑《朝花夕拾》,作跋文,绘插图;又辑录《唐宋传奇集》”。(拙著《鲁迅的生活》)景宋有云:“他不我方承认有天才,又说:'那儿有天才,我是把别东谈主喝咖啡的工夫都用在服务上的。’他委果是不息学习,不息努力。”(《鲁迅全》编校跋文)
第三是坚忍。鲁迅的战斗精神坚韧无比,他经常说:“不管爱什么,——饭、异性、国、民族、东谈主类等等——只好纠缠如毒蛇,执着如怨鬼,二六时中,莫得已时者有望。”(《华盖集·杂感》)又说:“对于旧社会和旧势力的斗殴,必须坚决,持久不息,而且重视实力。旧社会的根柢原短长常坚固的,新领路非有更大的力弗成动摇它什么。何况旧社会还有它使新势力和谐的好办法,但它我方是决不当协的。……我们急于要造出大群的新的战士,但同期,在文学阵线上的东谈主还要'韧’。所谓韧,就是不要像前清作念八股文的'垫脚石’似的办法……”(《二心集·对于左翼作者定约的意见》)
鲁迅是一位为民请命,拚命硬干的东谈主。民国十九年春,忽负密令通缉的罪名,相识的东谈主都劝他暂避。鲁迅答谈:“没联系的,如果是真的要捉,就不会下通缉令了。就是说有点气愤,别给我启齿——是那么一趟事。”俯仰无怍,处之恬然。是以他的身子虽在围攻抑遏之中,而永远奋发,决不屈服,虽则因为肺结核的病而至垂危的时候,还是不肯小休,“要飞快作念”。弥留的前夜,还是执管如恒,真真实践了二十三岁所作《自题小像》的“我以我血荐轩辕”的诗句!
第四是谦善。鲁迅不我方承认有天才,对于我方的作品,老是“自视欿然”,是以永远有升迁的。举个例吧。一九二七年,瑞典东谈主S对于中国新文学,甚感有趣,欲托东谈主选译鲁迅作品,送给《治理诺贝尔文学奖金委员会》。S以为极有但愿的,托东谈主征求鲁迅的情愿时,他却答谈不肯:
……请你,转致半农先生,我感谢他的好意,为我,为中国。但我很对不起,我不肯如斯。
诺贝尔赏(奖)金,梁启超天然不配,我也不配,要拿这钱,还欠努力。世界上比我好的作者何限,他们得不到。你看我译的那本《小约翰》,我那儿作得出来,然而这作者就莫得得到……
我以为中国委果还莫得可得诺贝尔赏(奖)金的东谈主,瑞典最好是不要理我们,谁也不给。倘因为黄色脸皮东谈主,格外优待从宽,反足以长中国东谈主的虚荣心,以为真可与异国大作者并列了,效果将很坏……(《鲁迅书简·答台静农》)
此外,鲁迅的省俭、整洁、负服务、富友谊以及为大众服务……良习举不堪举,都足为国民的表率。景宋的《鲁迅的日常生活》、《鲁迅和后生们》等等,记叙得甚为详赡。足供参考。伟哉鲁迅!中华英才之魂!
民国三十五年十月
鲁迅和后生鲁迅是后生的导师,五四领路的骁将,中国新文艺的开山者。他的功标青史,到本日简直颂声遍野,不必多说了。但是他我方并不承认是后生的导师,正惟其如斯,是以为后生们所信服,他的著述为后生们所爱诵。
他说导师是无须的,要后生我方聚拢起来,上前迈进。他的帮手后生,奖掖后生,并不仅对个东谈主,而是为通盘民族,因为一切但愿弗成不交付在后生。他看到旧民俗的积重难改,新文化的逾期不归,只嫌我方力量不够,弗成不寄但愿于第二代国民。即使他们有立场不当的,他老是忍受着:他们有念念想乌有的,他也从不气馁,一生孜孜为社会服务。
景宋说得好:“勤快的农夫,会因为童子弃饭满地而不耕种的吗?先生就是这样的。”他又指令着后生生涯的重心,性命的谈路,而且主张国民性必须更始。
鲁迅在那篇《导师》(《华盖集》)上说:
近来很通行说后生,启齿后生,钳口亦然后生。但后生又何能一概而论?有醒着的,有睡着的,有昏着的,有躺着的,有玩着的,此外还多。但是天然也有要前进的。
……有些后生似乎也醒觉了,我铭刻《京报副刊》征求后生必念书时,曾有一位发过沮丧,终于说:只好我方可靠!我当今还想果敢转一句,虽然有些杀快活,就是:我方也未必可靠的。
……或者还是知谈我方之不甚可靠者,倒较为可靠吧。
后生又何须寻那挂着金字牌号的导师呢?不如寻一又友,聚拢起来,同向着似乎不错生涯的方位走。你们所多的是生力,遇见深林,不错辟成深谷的;遇见郊外,不错扶植树木的;遇见沙漠,不错开掘井泉的。问什么坎坷塞途的老路,寻什么乌烟瘴气的鸟导师!
鲁迅指令生涯的要点,以为后生目下确当务之急,是:“一要生涯,二要饱暖,三要发展。苟有坎坷这出息者,不管是古是今,是东谈主是鬼,是《三坟》《五典》、百宋千元、天球河图、金东谈主玉佛、家传丸散、秘制膏丹,王人备踏倒它。”言之介意痛切。当今就《北京通信》(《华盖集》)中选引一段如下:
……我只能以说出,我为别东谈主遐想的话,说是:一要生涯,二要饱暖,三要发展。有敢来坎坷这三事者,不管是谁,我们都反抗他,扑灭他!
关联词还得附加几句话以免误会,就是:我之所谓生涯,并不是苟活;所谓饱暖,并不是挥霍;所谓发展,也不是浪漫。
……(古训)教东谈主不要动。不动,失错天然就较少了。……我以为东谈主类为进取,即发展起见,应该行动,行动而有若干失错,也没联系。惟独半死半生的苟活是全盘失错的。
鲁迅常说:“不尽是进取的车轮,能够载着不倨傲的东谈主类,向东谈主谈前进。”又说:“不服还是改造的引线,但必须先改造了我方,再改造社会、改造世界;万不可单是不服。至于愤恨,却简直全无须处。”总之,要先改造我方,努力前进。他有一篇《性命的路》(《炎风》),当今摘引几句如下:
性命的路是升迁的,老是沿着无限的精神三角形的斜面进取走,什么都闭塞他不得。……不管什么昏黑来防卫念念潮,什么糟糕来蹙迫社会,什么罪责来亵渎东谈主谈,东谈主类的渴仰完全的后劲,老是踏了这些铁蒺藜上前进。
什么是路?就是从没路的地方糟踏出来的,从只好坎坷的地方蛊惑出来的。
鲁迅常说国民性必须改造,否则牌号虽换,货物照旧,标语虽新,创新必无见效。创新者只好前进,义无反顾的。他在《出了象牙之塔·跋文》一文中说谈:“历史是过去的陈迹,国民性可改造于异日,在更始者的眼里,昔日和目前的东西是等于无物的。”
以上这些话,是很适切很需要的。
再就鲁迅对于后生个东谈主的指令来说,也都短长常周到深刻,而且不加客气的。我们野蛮举几封信望望,便可了然。例如给木刻家李雾城的信,说:
作念一件事不管大小,倘无恒心,是很不好的。而看一切太难,诚然能使东谈主无成,但若看得太容易,也能使事情无效果。我也曾看过MK社的博览会,新近又见了无名木刻社的《木刻集》(那书上有我的序,不过给我看的画,和当今所印者不同),以为有一种共通的缺点,就是并非因为有了木刻,是以来开会、出版;倒是因为要开会、出版,是以赶紧大众来刻木刻,是以轻狂、幼稚的作品,也不免都拿来凑数。非有耐性,是克服不了这瑕玷的。(《鲁迅书简》)
又另一封给李雾城的,说:
三日的信并木刻一幅,今天收到了。这一幅构图很适当,销耗的刀也简直莫得。但我以为烟囱太多了一丝,庸碌的工场,惟恐莫得这许多;又《汽笛响了》,那是开工的时候,为什么烟通上莫得烟呢?又,刻劳动者而头小臂粗,务须十分重视,勿使看者有'荒诞’之感,一有,便成为讥刺他只好暴力而无智识了。但这一幅里还不至此,当今不过偶然想起,趁便说说辛劳。(见景宋的《鲁迅和后生们》文中所引)
这不雅察是多么锐敏而深刻,这措辞是多么婉转而周到!
又如写给一位本不相识的儿童颜百姓的两封信,他要书,就给他书,要相片就给他相片,有所参议就详详备细地回报他。当今只抄一段,以概其余。
……提及桃花来,我在上海也看见了。至于看桃花的名所,是龙华,也有屠场,我有好几个后生一又友就死在那内部,是以我是不去的。我的信如果要发表,且有发表的地方,我不错情愿。我们不是莫得说什么弗成告东谈主的话么?如果有,既然说了,就不怕发表。末了,我要奉告你一件你轻狂了的地方。你把我方的名字涂改了,会写错我方名字的东谈主是很少的,是以这是告诉了我所署的是化名。还有,我看你是看了《妇女生活》里的一篇《对于小孩子》的,是不是?(《鲁迅书简》)
这立场是多么竭诚而严正,措辞是多么亲切而周全!
本省台湾在莫得光复以前,鲁迅也和海内的创新志士一样,对于台湾,尤其对于台湾的后生从不忘怀的。他赞好意思他们的赞助中国创新,天然也渴慕着台湾的创新,这是不言而谕的,当今摘引几句于下:
还铭刻前年夏天住在北京的时候,遇见张我权君,听到他说过这样谈理的话:“中国东谈主似乎都健忘了台湾了,谁也不大拿起。”他是一个台湾的后生。
我其时就像受了创痛似的,有点难过;但口上却谈:“不。那倒不至于的。只因为本国太褴褛,内忧外祸,至极之多,自顾不暇了,是以只能将台湾这些事情暂且放下。……”
但正在困苦中的台湾的后生,却并不将中国的事情暂且放下。他们常但愿中国创新的见效……总想尽些力,于中国的当今和异日有所裨益,即使是我方还在作念学生。(《辛劳集·写在〈劳动问题〉之前》)
总之,鲁迅的处世接物,一切都以诚爱为中枢的东谈主格的阐扬。他帮手后生,后生也帮手他。现值升天十周驰念之日,宇宙后生,正不知若何悲痛和感想呢!大哉鲁迅!真的后生的导师!
民国三十五年十月十四日
鲁迅的生活鲁迅是预言家,是诗东谈主,是战士。我在《怀一火友鲁迅》文中说过:“他的五十六年全生活是一篇天地间的至文。”也就是一篇我们中华英才的精品。这样伟大的一生决不是短时分所能说尽的,不过野蛮谈谈,得个约略驱逐。
在开讲之前,我要问各位一声,各位约略在中学时期,以致至于在小学时期一经读过了鲁迅的作品。读了之后,在莫得会见他或者莫得见过他的摄影之前,那时各位的想象中,鲁迅是怎么一个东谈主?
这种回忆,对于鲁迅的领会上是很有匡助的。我的一位一又友的女儿,十余年前,在孔德学校小学班一经读了鲁迅的作品。有一天,听说鲁迅来访她的父亲了,她便欢娱之极,进取出去看,只以为他的帽子边上似乎有斑纹,很异常。比及挂上帽架,她仰着头仔细一望,原来不过是突破的踪迹。自后,她对父亲说:“周老伯的样子很奇怪。我当初想他一定是着西装、皮鞋,头发分得很光亮的。他的文章是这样漂亮,他的服装为什么这样不庄重呢?”
再讲一个近时的故事:这见于日本内山完造的《鲁迅先生》文中hongkongdoll,用对话体记取。有一天,鲁迅照常衣裳粗朴的蓝布长衫,低价的橡皮底的中国鞋,到大马路Cathay Hotel去看一个英国东谈主。
关联词,据说房间在七层楼,我就立时去搭电梯。那晓得司机的装着不睬会的脸孔,我以为也许有谁要来吧,就这样等着。关联词谁也莫得来,于是我就催促他说'到七层楼’。一催,那司机的家伙便从新把我的表情从新顶到脚尖骨溜骨溜地再端详一齐,于是乎说:'走出去!’终于被赶出了电梯。
那才怪呢!自后先生怎么呢?
莫得办法,我便上扶梯到七层楼;于是乎遇见了计议的东谈主,谈了两小时光景的话,转头的时候,那英国东谈主送我到电梯上。恰巧,停驻来的恰是刚才的那一部电梯。英国东谈主至极殷勤,是以此次莫得赶出我,不,不是的,阿谁司机至极窘呢。——哈哈哈……(《译文》二卷三期,日本原文见《改造》十八卷十二号)
对于鲁迅仪表的印象:我在此引一个英国东谈主的话,颇觉简而得要,这见于H.E.Shadick的《对鲁迅的景仰》文中。他是燕大英文系主任讲授,不曾会见过鲁迅,仅仅从摄影上不雅察,说谈:
在我的眼前呈现着一张脸,从兀立的头发到他的有劲的颚骨,无处不飘溢出坚决和坚强。一种安心之貌,惟有是完好意思的淳厚的东谈主才具备的。前额之下,双眼是尖锐的,而又是忧郁的。眼睛和嘴都呈知道他的仁慈心和深远的同情,一抹髯毛却好像把他的仁慈遮掩过去。
这些特质同样地表当今他的作品中,在他的性命里……(原文见《燕大周刊》丛书之一《驰念中国文化巨东谈主鲁迅》)
鲁迅的生活状态可分为七个时期:
(一)少小在家时期,一~十七岁;
(二)江南矿路学堂时期,十八~二十一岁;
(三)日本留学时期,二十二~二十九岁;
(四)杭州绍兴教书时期,二十九~三十一岁;
(五)北京服务时期,三十二~四十六岁;
(六)厦门广州教书时期,四十六~四十七岁;
(七)上海服务时期,四十七~五十六岁。
一、少小在家时期(一至十七岁,盘算时期,1881~1897年),这期的时期布景最大的有甲午中日之战。
鲁迅的少小生活有他的回忆录《往事重提》,后更名为《朝花夕拾》,可供参考,当今略举几个特色如下:
(一)好看戏。
(甲)《五猖会》(见《朝花夕拾》)是一件罕逢的盛事,在七岁时候,方正欢娱之际,霎时受了打击,他的父亲要他读熟《鉴略》数十行,背不出不准去。自后虽然背出,不遗一字,却已弄到有趣索然;
(乙)《社戏》(见《高歌》);
(丙)夜戏,目莲戏(见《朝花夕拾·无常》);
(丁)《女吊》(见《中流》三期):绍兴有两种特色的鬼,一种是阐扬对于死的独力难持,而且随野蛮便的“无常”,一种等于“女吊”,也叫作“吊神”,是带复仇性的,比别的一切幽灵更好意思,更强。鲁迅临死前二日——十月十七日下昼在日本作者鹿地亘的寓所,也谈到这“女吊”,这可称鲁迅的最后语言(日本池田幸子有一篇《最后一天的鲁迅》,记及此事,见日本杂志《文艺》四卷十二号);
(戊)胡氏祠堂看戏:这点在他的文章内部是莫得谈到,我从他的母亲那里听来的。在十余岁时候,胡家祠堂里演戏,他预先一经看好了一个地方——迢遥的石凳。不虞临时为母亲所闭塞,终于哭了坚忍要去看,至则大门已关,不得进去。自后知谈这一天,因为看客太多,挤得石凳断了,摔下来,竟有被压断胫骨的。他之不得其门而入,幸哉幸哉!
他少小爱好看戏,至于如斯,关联词自后厌恶旧剧了。
(二)好描摹。
(甲)描摹:用一种荆川纸,蒙在演义的绣像上一个个描下来,像习字时候的影写一样。……最成片断的是《荡寇志》和《西纪行》的绣像,都有一大本(见《朝花夕拾·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
(乙)征集丹青(见《朝花夕拾·阿长与山海经》和《二十四孝图》)
这和他自后中年的征集、推敲汉画像,晚年的提倡版画有密切的联系。
(三)不上当。
(甲)不听衍浑家的搬弄(见《朝花夕拾》八五页);
(乙)对于《二十四孝图》的怀疑,“其中最使我不解,甚至于发生反感的,是'老莱娱亲’和'郭巨埋儿’两件事”(见《朝花夕拾》三五页)。
这样从小就有独到之见,和上述的艺术有趣,可见他在此时期,天才的萌芽一经显知道来了。
二、江南矿路学堂时期(十八至二十一岁,1898~1901年)。这期的国度大事有戊戌变法和庚子义和团之役。
他的学堂生活从此运行,起始考入水师学堂,后才改入矿路学堂,《朝花夕拾》里有一篇《琐记》是可参考的。此外,还有几件事:
(一)爱看演义,新演义购阅不少。对于作业从不复习,也无须复习,而月考,大考,名列第一者十居其八;
(二)好骑马,往往由立时陨落,皮破肉烂,却漫不经心,常说:“落马一次,即增一次升迁。”
(三)不喜交际。
至于苦学的情况,如以八圆旅费上南京,夹裤过冬,凡高下汽船老是坐独轮车,一边搁行李,一边留我方坐。
三、日本留学时期(二十二至二十九岁,教训时期,1902~1909年夏),这期的大事是俄兵占领奉天,日俄开战,创新念念潮起于宇宙,和他个东谈主联系较切的有章太炎师的坐牢,徐锡麟、秋瑾的被杀等。
这留学时期又可分为三个小段:(一)东京弘文学院时期,(二)仙台医学专门学校时期,(三)东京推敲文学时期。
(一)东京弘文学院时期(1902~1904年夏)。
此时,我首次和他相识,他在课余爱读形而上学、文学的书,以及经常和我谈国民性问题,这些已见于拙著《怀一火友鲁迅》,兹不赘述。他曾为《浙江潮》撰文,有《斯巴达之魂》《说鈤》等(见《集外集》),鈤即镭也。
(二)仙台医学时期(1904~1906年春)。
他学医的动机:(1)恨中医迟误了他的父亲的病;(2)确知日本明治维新是泰半发端于西医的事实。
以上两点,参阅《高歌》序文和《朝花夕拾·父亲的病》便知。但是据我所知,除此之外,还对于一件具体的事实起了宏愿,也不错说是一种痴想,就是:(3)施舍中国女子的金莲,要想解放那些所谓“三寸金莲”,使修起到天足模样。自后,实地历程了东谈主体剖解,悟到已断的筋骨莫得法子可想。
这样由热望而苦心推敲,终至于搁置凄怨,使他对缠足女子同情,比普通东谈主异常来得大,更由凄怨而大怒,痛恨赵宋以后历代虐待女子者的无心肝,是以他的文章里写到金莲都是字中含泪的。例如:
(1)见了拈花的弓鞋就摇头(《朝花夕拾》);
(2)“至于缠足,更要算在土着的守秘法中,第一等的新发明了。……关联词她们还能步碾儿,还能作念事;她们终是相差无几,想不到缠足这好法子。……世上有如斯不知体魄上不舒服的女东谈主,以及如斯以虐待为乐,丑恶为好意思的男人,真的奇事异事。”(《炎风》)。
(3)小密斯六斤新近裹脚,“在土场上一瘸一拐的商业”(《高歌·风云》);
(4)气愤的“豆腐西施”,“两手搭在髀间,莫得系裙,张着两脚,正像一个绘制仪器里细脚落寞的圆规。”(《高歌·桑梓》)
(5)爱姑的“两只钩刀样的脚”;(《彷徨·分袂》)
(6)“……女子的脚尤其是一个铁证,不小则已,小则必求其三寸。宁可走不成路,摇扭捏摆。”(《字正腔圆集·由中国女东谈主的脚,推定中国东谈主之非中和》)。
他的感触多端,从此珍重在国民性劣点的推敲了。可见《高歌》序文所载,在微生物学讲议的电影里,忽然看到我们中国东谈主的将被斩,就要退学,决意提倡文艺领路,这电影不过是一种刺激,并不是独一的刺激。
(三)东京推敲文学时期(1906~1909年夏)。
一九〇二年的夏天,留日学生的东谈主数还不过二三百,自后“速成班”日见增多,东谈主数达到二万,真的重振旗饱读。他们所习的科目不过乎法政、巡警、农、工、商、医、陆军、训诲等,学文艺的简直莫得,据说学了文学异日是要饿死的。
然而鲁迅就从此戮力于文艺领路,至死不懈。
此时,他最先绍介欧洲新文艺念念潮,尤其是弱小民族,被压迫民族的创新文学。有两件事应该提到的:(一)拟办杂志《荣达》;(二)译域外演义。
这两件事说来颇长,好在他令弟知堂(作主谈主)所作的《对于鲁迅》(二)(《六合风》三十期)文中一经叙明,我不必类似详说,只略微有所补充辛劳。
《荣达》虽然莫得办成,关联词书面的图案以及插图等等,铭刻是统统盘算好了,一事不苟的。连它的西文译名,也不肯顺俗用当代外国语,而必须用拉丁文曰“Vita Nuova”。自后,鲁迅为《河南》杂志撰《文化偏至论》、《摩罗诗力说》(《坟》),绍介英国摆伦、德国尼采、奈宾霍尔、瑙威易卜生,及俄国、波兰、匈牙利的诗东谈主等。《域外演义集》初印本的书面亦然很优好意思的,图案是希腊的艺术,题字是篆文“或外演义”,纸质甚佳,毛边不切。
大众都知谈《新后生》杂志是新文化领路——文学创新,念念想创新的急前卫。它的民七,一月号,胡适之的《归国杂感》,说访问上海最通行的英文竹素,“都是和当今泰西的新念念想毫无联系的,怪不得我自后问起一位有名英文教习,竟连Bernard Shaw的名字也不曾听见过,不要说Tsheckhov和Andrejev了。我想这都是当今一班训导学堂降生的英文教习的罪戾。”殊不知周氏昆仲在民七的前十年,早已运行译Tsheckhov和Andrejev的短篇演义了。
鲁迅委果是先容和翻译欧洲新文艺的第一个东谈主。
总之,他在游学时期,用心推敲东谈主性和国民性问题,养成了冷静而又冷静的头脑。惟其爱国度、爱民族的心愈猛烈,是以不雅察得愈冷静。这好比一个医谈高超的医师,遭逢了平生最亲爱的东谈主,患着相等危机的痼疾,当仁不让,扶弱抑强,一心要把他治好。试问这个医师在这时候,是否相等冷静地诊察,还是连蹦带跳,叫嚣不啻呢?这冷静是他的作品是以深刻的根蒂原因。
四、杭州绍兴教书时期(二十九至三十一岁,1909年夏~1911年冬),这时期的大事是辛亥创新。
民元前三年夏,他因为要服务家庭的用度,不得不归国作念事了。在杭州任两级师范学堂生理学和化学教员一整年,在绍兴任中学堂教务长一年余。创新以后,任师范学校校长几个月。
在两级师范教化学的时候,有过这样的一件事:“他在教室熟练轻气废除,因为健忘捎带洋火了,故于出去时告学生勿动收好了的氢气瓶,以免混入空气,在废除时炸裂。但是取洋火转头一丝火,尽然爆发了……等得手里的血溅满了白的西装硬袖和点名簿时,他发见前两行只留着空位:这里的学生,想来是趁他出去时放进空气之后移下去的,都避在背面了。”是以孙春台(福熙)的《我所见于“示众”者》里说:“鲁迅先生是东谈主谈主张者,他想尽量的爱东谈主,然而他受东谈主玷污,而且因为爱东谈主而受东谈主玷污。倘若他不爱东谈主,不给东谈主以氢气瓶中混入空气废除时就要爆裂的知识,他不至于炸破手。”(民十五,五月《京报》副刊)
五、北平服务时期(三十二至四十六岁,民元~十五年秋,即1912~1926年秋)。这期的大事,国内有民元中华民国成立,民四日本《二十一条》的胁迫及洪宪称帝,民六张勋复辟领路,民十四孙中山先生升天袭上海“五卅惨案”,民十五北京“三一八惨案”及国民创新军北伐;国外有世界大战。
元年一月,临时政府成立于南京,鲁迅应训诲总长蔡孑民先生之招,到部办事,公余老是抄沈下贤的集子。一日,曾偕我同董恂士(鸿袆)去访注意旗营的残址,只见一经成了一派瓦砾场,偶尔剩着破屋几间,门窗全缺,情状是很可怜,使他记起了从前在矿路学堂念书的时候,骑马过此,不甘心受旗东谈主的玷污,扬鞭穷追,以致坠马的故事。
同庚五月,到北京,住绍兴会馆。先在藤花馆,后在古槐书屋,这等于相传在槐树上缢死过一个女东谈主,从此多年莫得东谈主要住的。八年移居八谈湾,十二年迁寓砖塔巷子,十三年移入宫门口西三条新屋。
在北京服务十五年,其间又可分为前后两段,以《新后生》撰文(民国七年)为界,前者重在辑录推敲,后者重在创作。
前期住在会馆,散值的服务是:(一)抄古碑,(二)辑故书,这二事可参考知堂的《对于鲁迅》(《六合风》二九期)。(三)读佛经。鲁迅的信仰是科学,不是宗教,他说释教和儒教一样,都一经死一火,永不会回生了。是以他对于佛经只作主谈主类念念想史的材料看,藉此推敲其东谈主生不雅驱逐。别东谈主读佛经,就趋于消极,而他独否则。
至于他的创作短篇演义,运行在民国七年四月,发表在同庚五月号的《新后生》,恰恰五四领路的前一年。其第一篇曰《狂东谈主日志》,才用“鲁迅”作别称,“从此以后,便一发而不可收”,他的创作力好像长江大河,呶呶不休。这是鲁迅生活上的一个大发展,亦然中国文学史上应该长篇大论的一章。因为从此,文学创新才有了千古流芳的伟绩,国语文学才有了永恒的划时期的精品,而且使他成为我们中国念念想界的先知,民族解放上最勇敢的战士。当今时分有限,我只就《狂东谈主日志》和《阿Q正传》两篇作个例如的证明辛劳。
《狂东谈主日志》是借了精神迫害狂者来强横地掊击礼教的。据鲁迅我方说:“因那时的认为'阐扬的深远和样式的异常’,颇鼓励了一部分后生读者的心。然而这鼓励,却是向来冷遇了绍介欧洲大陆文学的起因。一八三四年顷,俄国的果戈理(N.Cogol)就一经写了《狂东谈主日志》……但后起的《狂东谈主日志》意在露馅家眷轨制和礼教的弊害,却比果戈理的忧愤无边,也不如尼采的超东谈主的渺茫。”(参阅《中国新文学大系》演义二集导言)这是实委果在的话,试举读到篇中所云:
我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莫得年代,歪倾斜斜的每页上都写着“仁义谈德”几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深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东谈主”!
又云:
有了四千年吃东谈主经验的我,当初虽然不知谈,当今瓦解,难见真的东谈主!
有谁不感到礼教的迫害,有谁不想奋起而来挫折呢?他的其余作品有好多篇仿佛可作这《狂东谈主日志》的证明,《祝愿》等于一个例子。《祝愿》的惨剧,不惨在狼吃了“阿毛”,而惨在礼教吃了“祥林嫂”。
我那时在南昌,读到《狂东谈主日志》就至极感动,以为这很像周豫才的手笔,而签字却是姓鲁,六合岂有第二个豫才乎?于是写信去问他,果然覆信来说确是“拙作”,而且那统一本里有签字“唐俟”的新诗亦然他作的。
到了九年的年底,我们见面谈到这事,他说:“因为新后生剪辑者不肯意有别号一般的签字,我从前用过'迅行’的别号是你所知谈的,是以临时定名如斯:原理是(一)母亲姓鲁;(二)周鲁是同姓之国;(三)取愚鲁而迅速之意。”
“至于唐俟呢?”他答谈:“哦!因为陈师曾(衡恪)那时送我一方石章,并问刻作何字,我想了一想,对他说'你叫作念槐堂,我就叫俟堂吧。’”
我听到这里,就瓦解了这“俟”字的涵义。那时部里的主座某很想挤掉鲁迅,他就安静地等着,所谓“正人居易以俟命”也。把“俟堂”两个字倒置过来,堂和唐两个字同声不错互易,于是成名曰“唐俟”,周,鲁,唐,又都是同姓之国也。可见他不管何时莫得健忘败坏偶像的谈理。
《阿Q正传》的签字是巴东谈主,取“下里巴东谈主”,并不高明的谈理(《华盖集续编·阿Q正传的成因》)。东谈主家都知谈这是一篇讥刺演义,在描画中国民族的魂灵。知堂在十一年三月十九《晨报》副刊上说过:“阿Q这东谈主是中国一切的谱——新名词称作'传统’——的结晶,莫得我方的意志而以社会的因袭的旧例为其意志的东谈主,是以在实社会里是不存在而又到处存在的。……(他)承受了噩梦似的四千年来的教训所形成的一切'谱’上的法令,包含对于性命幸福名誉谈德称呼意见,索要精粹,凝为个体,是以委果是一幅中国东谈主品质的'搀杂摄影’,其中写中国东谈主的穷乏求生意志,不知尊重性命,尤为痛切,因为我信托这是中国东谈主的最大的病根。”(仲密《我方的园地》。自后印成单行本的时候,这一篇未见收入。)
《阿Q正传》,发表于民国十年十二月,到现今是整整的十五年了。我每次读到它,总嗅觉一种深刻和严肃,何况以为在鲁迅的其余作品中,有许多处似乎可当作这篇的注解或证明来读,因为描画阿Q的劣性仿佛等于描画民族的劣性故也。当今野蛮举出几点,相互参照,便可了然,例如:
(一)自恃。阿Q和别东谈主黑白的时候,间或瞪着眼睛谈:“我们先前——比你阔得多啦!你算是什么东西?”这宛然是以“中国海阔天际,开化最早,谈德六合等一”倨傲的国派系的口气,鲁迅所频繁挑剔的:“他们我方毫无异常才能,不错夸示于东谈主,是以把这国拿来作念个影子;他们把国里的民俗轨制抬得很高,赞好意思的了不起;他们的国学,既然这样有荣光,他们天然也有荣光了!”(《炎风》)
(二)卑怯。阿Q“发起怒来,揣度了敌手,口讷的他便骂,气力小的他便打……”试读《随感录》四十八有云:“中国东谈主对于外族,历来只好两样称呼:一样是兽类,一样是圣上。从莫得称他一又友,说他也同我们一样的。”(《炎风》)
还有“通信”云:“先生(旭生)的信上说:惰性阐扬的神志不一,而最普通的,第一就是任天由命,第二就是中和。我以为这两种立场的根柢,怕不可仅以惰性了之,其实乃是卑怯。遇见硬汉,不敢反抗,便以'中和’这些话来粉饰,说梅止渴。是以中国东谈主倘有权利,看见别东谈主奈何他不得,或王人有'多量’作他护符的时候,多是历害横恣,宛然一个暴君,作念事并不中和;待到满口'中和’时,乃是势力已失,早非'中和’不可的时候了。一到全败,则又有'荣幸’来作念口实,纵为跟随,也处之恬然,但又无往而不对于圣谈,这些气候,委果不错使中国东谈主败一火,不管有莫得外敌。要救正这些,也只好先行发露各样劣点,撕下那好看的假面具来。”(《华盖集》)
还有,《忽然料到》七有云:“……可惜中国东谈主但对于羊显凶兽相,而对于凶兽则显羊相,是以即使显著凶兽相,也还是卑怯的国民。这样下去,一定要完结的……”(《华盖集》)
(三)善变——投契,趋附取巧。阿Q本来是深恶创新的,自后却也有些景仰,想“创新也好吧”……试读《忽然料到》四里的话:“……其实这些东谈主是一类,都是伶俐东谈主,也都瓦解,中国虽完,我方的精神是不会苦的,因为都能变出合式的立场来。倘有不信,请看清朝的汉东谈主所作念的推奖武功的文章去,启齿'大兵’,钳口'我军’,你能料得到被这'大兵’'我军’所败的就是汉东谈主的么?你将以为汉东谈主带了兵将别的一种什么嚚猾糜烂民族歼灭了。然而这一流东谈主是永远告捷的,大约也将永远存在。在中国,惟他们最适于生涯,而他们生涯着的时候,中国便永远免不掉反覆着先前的荣幸。”(《华盖集》)
还有《算账》里说:“我每遭逢学者谈起清代的学术时,总不免同期想:'扬州旬日’、'嘉定三屠’这些小事情,不提也好吧,但失去宇宙的地盘,大众十足作念了傻头傻脑十年跟随,却换得这几页光荣的学术史……”(《花边文学》)
(四)自欺——精神上的告捷法。阿Q在神志上击败之后,有万般妙法以自慰:或者算被男儿打了,或者说我方虫豸好不好,或者简直我方打两个嘴巴,就坐窝心称心足了。这类自欺欺东谈主,别设骗局的步调,在士大夫之间也何尝莫得?
“……有时遭逢彰明的史实,瞒不下,如关羽、岳飞的被杀,便只好别设骗局了。一是前世已造夙因,如岳飞;一是身后使他成神,如关羽。定命不可逃,成神的善报更满东谈主意,是以杀东谈主者不足责,被杀者也不足悲,冥冥中自有安排,使他们各得其所,正不必别东谈主来费力。中国东谈主的不敢正视各方面,用瞒和骗,造非凡妙的逃路来,而自以为正路。在这路上,就证明着国民性的怯弱,懒惰,而又巧滑。一天一天的称心着,即一天一天的靡烂着,但却又以为日见其光荣。在事实上,一火国一次,即添加几个殉难的忠臣,自后每不想光因循物,而只去赞好意思那几个忠臣;遭劫一次,即形成一群不辱的烈女,事过之后,也经常不念念惩凶、自保,却只顾赞颂那一群烈女。仿佛一火国遭劫的事,反而给中国东谈主施展'两间浩气’的契机,增高价值。即在此一举,应该一任其至,不足忧悲似的。天然,此上也无可为,因为我们一经藉死东谈主获得最上的光荣了。沪汉义士的哀痛会中,活的东谈主们在一块很可景仰的魁岸的木主下相互打骂,也就是和我们的先辈走着统一的路。”(《坟·论睁了眼看》)
此外,描画着的劣性还好多,限于时分,不足备举了。
偷拍图片十五年“三一八惨案”后,四月奉军进京,有通缉名单的传言,我和鲁迅绝顶他相识十余东谈主,避居D病院的一间堆积房里若干日。鲁迅在这样流离颠沛之中,还是不息地写文章,《朝花夕拾》里的《二十四孝图》、《五猖会》、《无常》,都是这时的作品。
这期的首要创作,一经结集者有:
演义:《高歌》
同上:《彷徨》
论文:《坟》
课本:《中国演义史略》
散文诗:《野草》
回忆文:《朝花夕拾》(前半部)
杂感集:《炎风》
同上:《华盖集》
同上:《华盖集续编》
六、厦门广州教书时期(四十六,四十七岁,民国十五年秋至十六年秋,即1926~1927年),时期布景是宁汉分裂,国民党清党领路。
这时期虽很短,只好一年,关联词鲁迅感触多端,不很启齿,“抱着梦幻而来,一遇践诺,便被从黑甜乡流放了,不过剩下些索漠。”因之,生活极不从容,寝室屡有更改。在厦门四个月,因为“不对时宜”,搬来搬去,终于被供在藏书楼楼上的一间房子里,虽对着春秋早暮征象不同的山光海气也不甚感动。所弗成忘怀的,倒是一齐城墙,据说是郑见效的奇迹。“一料到除了台湾,这厦门乃是满东谈主入关以后我们中国的最后一火的地方,委实以为可悲可喜。”(《华盖集续编》)
到广州后,起始他和我同住在中山大学中最中央而最高的方位,通称“大钟楼”,自后搬出学校,租了白云楼的一组仍旧合居。“……我这楼外却不同:满天炎热的阳光,时而如绳的暴雨;前边的小港中是十几只蛋户的船,一船一家,一家一生界,言笑哭骂,具有大都市中的悲欢。也仿佛以为不知那里有芳华的性命沦陷,或者正被夷戮,或者正在呻吟,或者正在'计议腐烂事迹’和作这事迹的材料。然而我却缓缓知谈这虽然寡言的都市中,还有我的性命存在,纵已节节溃退,我实未曾沦陷。”(《小约翰》绪论)
各位请读《两地书》,及《三闲集》里的《若何写》、《在钟楼上》两篇,便不错知谈那时期他的生活的大略。
我不知谈他在厦门大学担任什么科目,至于在中山大学,则任文学论和中国文学史等,因为选修文学论的学生东谈主数太多,以致上课时分排在晚上,教室用大会堂。这期的文章如下:
回忆文:《朝花夕拾》(后半部)
杂感集:《华盖集续编的续编》(附在《华盖集续编》之后)
同上:《辛劳集》
通信:《两地书》(一部分,与景宋合著)
课本:《中国文学史》(未完)
七、上海服务时期(四十七至五十六岁,民国十六年秋~二十五年十月十九日,即1927~1936年),国度大事有十七年的北伐见效及五三济南事件,二十年“九一八”后东四省的沦陷,二十一年“一二八”上海之战。
这十年之间,国难的严重,今不如昔。鲁迅对于帝国主张的侵犯,国内务治的不上轨谈,上海文学界的微薄笼统,一丝也不肯减轻,挺身而出,“奋笔弹射,无所避回”,于是身在围攻,抑遏之中,而气不稍馁,永远奋发,决不屈服。
这时期不错称为“短评时期”。他的短评,都像兵戎重逢,篇篇是诗,精悍无比。不识者奚落他,称之为“杂感家”,殊不知这恰是他的战士生活的特色。他不想作念什么领袖,也莫得“藏之名山”的谈理,以为一切当令的文字,应该任其隐匿的。
《炎风》序文里说得好:
……几个一又友却以为近况和那时并莫得大两样,也还不错存留,给我剪辑起来了。这恰是我所悲哀的。我以为凡对于弱点的挫折,文字须与弱点同期死灭,因为这正如白血轮之酿成疮疥一般,倘非自身也被排除,则当它的性命的存留中,也即证明着病菌尚在。
是以他的十多本杂感集大都是当令而作,只须弱点快快去掉,则他的文字本来愿意欢欣喜喜地隐匿。
上海不是个好住处,不说别的,单是空中的煤灰和邻居的电线电收音,一经够使他心烦气闷了。他常对我说,颇想离开上海,仍回北平,因为有北平藏书楼不错利用,愿意将未完的《中国文学史》全部写成。它的大纲早已成竹在胸,分章是“念念无邪”、“离骚与反离骚”“药与酒”……他的不雅察史实,老是比别东谈主深一层,能发别东谈主所未发,是以每章都有独到的概念。我们试读《辛劳集》里那篇《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联系》,便可窥豹一斑。这是他的《中国文学史》的一段,念念想很新颖,谈论很彻底,将一千六百年前东谈主物的真相发知道来,成了完全和旧说不同的样子。我正渴望这部大文章能够早日不雅成,不虞他竟赍志以卒读,连腹稿也同埋地下,这是无可弥补的大亏空!
频年来,他写文章之外,更戮力于大众艺术和大众语文。前者是提倡版画,因其好玩,便捷,而且有效,认为正合于当代中国的一种艺术。他个东谈主最先征集了许多件英、俄、德、法、日本的名刻,有时借给别东谈主去展览,有时用玻璃版翻印出来,如《士敏土之图》、《凯绥·珂勒惠支版画选集》,使艺术学徒有所不雅摩。一面,在上海创办木刻速修讲习会,从招生以至逐日的口译,都由他一个东谈主担任的。这个艺术当今一经很有升迁,不错说风行宇宙了。
后者是饱读励大众语,因为汉字和大众是冰炭不相容的。他说:“当今能够实施的,我以为(一)制定罗马字拼音(赵元任的太繁,用不来的);(二)作念更简便的白话文,剿袭较普通的方言,姑且算是向大众语去的作品;至于念念想,那不用说,该是'升迁’的;(三)仍要支援西化文法,当作一种后备。”(《论大众语》)
本期的首要文章,列举如下:
短评集:《三闲集》
短文集:《二心集》
短评集:《字正腔圆集》
短文集:《伪解放书》(一名《不三不四集》)
短评集:《准风月谈》
同上:《花边文学》
历史演义:《故事新编》
通信:《两地书》(一部分,与景宋合著)
短文:《集外集》、《集外集拾获》
同上:《且介亭短文集》二集、末编
此外,频年散见各式杂志的文章,不曾由他我方结集起来,否则一定又添了一个有趣的书名。有一本题作“一九三五年~一九三六年鲁迅短文集”在他升天的一个月——十月印行的,编次甚乱而销行甚广,决不是他我方编辑的东西,前边既无序文,书尾也不贴版花。自从他一升天,随机应变的奸商,东抄西撮,纷繁出版,什么《鲁迅自述》啦,《鲁迅杂感集》啦,《鲁迅讥刺文集》啦,《鲁迅最后遗著》啦,陈设在书摊上,五花八门,指不堪偻。更有恬不知耻,冒名取利者,将别东谈主的作品,换一个临时封面,公然题作“鲁迅著”,例如《活力》、《归家》等等,尤其可恶。请各位千万防卫,别去上当!
以上所谈,只对于他的创作方面,至于翻译,一经印行的不下三十种;服务也极其认真,字字忠实,不肯涓滴敷衍,何况善能达出原文的神旨,这亦然译界中不可多得的张含韵。
总之,鲁迅不管修业、作念事、待东谈主、交友,都是用真诚和挚爱的立场,永远如一,但凡和他接近过的东谈主一定会嗅觉到的。他的勤苦遭罪,皓首穷经,真不错忘食、忘寒暑、忘昼夜。
在广州住白云楼的时候,天气炎热,他的住室,阳光侵入到泰半间,别东谈主手上摇着扇子,尚且流汗,关联词他能在两窗之间的壁下,伏案写稿,手不息挥:更始和重抄《小约翰》的译稿;编辑《朝花夕拾》,作跋文,绘插图;又辑录《唐宋传奇集》等等。
蛰居上海以后,为生活费的联系,勤劳更甚。书案前一坐下,等于服务;服务倦了,坐到案旁的一张藤躺椅上,望望报,或是谈闲扯,便算休息。生平游览小数,酬应最怕,大抵可辞则辞。衣服是布制的;鞋当初是皮的,十余年来是胶皮底帆布面的;卧床向用板床,近十年来才改;写字永远用羊毫。除了多抽烟卷而外,一无嗜好。他至死保持着质朴的学生时期的生活。
他的竭诚,我不用说别的,就在游戏文字里,亦然不失常度,试读《我的失恋》,便可知谈。这本来是打油诗,其中所云:“爱东谈主赠我百蝶巾,回她什么:猫头鹰”,“爱东谈主赠我双燕图,回她什么:冰糖壶卢”,“爱东谈主赠我金表索,回她什么:发汗药”,“爱东谈主赠我玫瑰花,回她什么:赤练蛇”。(《野草》),似乎是信口扯谈了,其实否则。要晓得猫头鹰,发汗药之类,的确是他我方所可爱的或是所常用的物品,并莫得一丝作念作。
他的富于友爱,亦然常东谈主所弗成及的,最肯帮东谈主的忙,济东谈主的急,尤其是对于后生,怜惜仁至义尽。但是竟还有东谈主说他性格大,不易相处,这是我所不解的。
他这样地殉国了个东谈主生前的幸福,努力为民族的生涯和升迁而奋发,患肺结核而至于医师屡次劝诫了,还是不肯休息,而且“要飞快作念”,真的实践了他三十五年前所作念的“我以我血荐轩辕”的诗句!
我说过:鲁迅之是以伟大,就在他的冷静和猛烈两边都彻底。当今话已说多了,就援用他的“自嘲”诗中的两句作为今天语言的总括吧:
怒目冷对千夫指;
垂头甘为童子牛。
上句表冷静,下句表猛烈。对于上句,请参阅“我的确经常剖解别东谈主,然而更多的是更无东谈主情地剖解我我方,发表一丝,怜爱轻柔的东谈主物一经以为冷情了。如果全知道我的血肉来,死路正不知要到怎么。”(《坟·写在坟背面》)下句请参阅《救救孩子》(《狂东谈主口记》的末句),“我方背着因袭的重负,肩住了昏黑的闸门,放他们到宽阔光明的地方去。”(《坟·我们当今怎么作念父亲》)。
又景宋的哀诗所援用的“我好像一只牛,吃的是草,挤出的是奶。”即使在“自嘲”中,也不错看出他的伟大来。
民国二十五年十二月十七日
怀一火友鲁迅“旧一又云散尽,余亦等轻尘!”这是鲁迅哭范爱农的诗句,不虞当今我在哭鲁迅了!怀念“平生风谊兼师友”,我早该写点东西了,关联词总弗成起原,洒泪成文,在我是无此本事的。目前有《益世报》记者来要我对于鲁迅的文字,屡辞不获,急促写了一短篇,题曰《我所领会的鲁迅》,聊以唐塞,未能抒情。当今《新苗》又将近付印,就献给这一篇:先叙回忆,次述其致死之由,最后则略绝顶生温暖文章。
一、三十五年的回忆
三十五年来,对于鲁迅学术推敲的邃深和东谈主格教训的伟大,我是永远佩服的。民元前十年(1902年)夏,我往东京留学,他亦然这一年由南京矿路学堂毕业派往的,比我早到若干日。我们在弘文学院同修日语,却是不同班(我在浙江班,他在江南班)。他此后的略历如下:
民元前十年~前八年夏,弘文学院盘算日语
民元前八年秋~前六年春,入仙台医学专门学校
民元前六年春~前三年春,在东京推敲文学兼习德文俄文
民元前三年春~前二年夏,归国,在杭州任浙江两级师范学堂生理学及化学教员
民元前二年秋~前一年冬,在绍兴,任中学堂教务长,师范学校校长
民国元年春~十五年夏,民国元年春任南京训诲部部员,同庚夏部迁北京任科长佥事,民国九年起兼任北京大学,师范大学,女子师范大学讲师
民国十五年秋冬,任厦门大学讲授
民国十六年春夏,在广州任中山大学讲授兼教务长
民国十六年秋~二十五年十月十九日,在上海专事著译
自民元前十年秋至民国十六年夏,整整二十五年中,除了他在仙台、绍兴、厦门悉数三年余,我在南昌(民国六年冬~九年底)三年外,旦夕重逢者近二十年,相知之深有如昆仲。十六年广州别后,他蛰居上海,我奔波南北,晤见虽稀,音讯链接。
鲁迅在弘文时,课余喜欢看形而上学文学的书。他对我经常谈到三个相联的问题:一,怎么才是欲望的东谈主性?二,中国国民性中最穷乏的是什么?三,它的病根安在?这可见其时他的念念想一经超出于常东谈主。自后,他又谈到志愿学医,要从科学起原,达到治理这三个问题的田地。我从此就至极钦佩:以一个矿学毕业的东谈主,欲望如斯高远,而下手工夫又如斯切实,真不是陋劣凡庸之辈所能梦见的。
学医以后,成绩又至极之好,为西席们所器重。关联词到了第二学年春假的时候,他照例回到东京,忽而“转动”了。
“我退学了。”他对我说。
“为什么?”我听了出惊问谈,心中有点怀疑他的见异念念迁。
“你不是学得正有有趣么?为什么要中断……”
“是的,”他彷徨一下,终于说:“我决计要学文艺了。中国的呆子、坏呆子,岂是医学所能调养的么?”
我们相对一苦笑,因为呆子、坏呆子这两大类,本是我们日常语言的贵寓。《高歌·自序》文里写这“转动”的历程很详备。
……有一趟,我竟在画片上忽然会见我久违的许多中国东谈主了,一个绑在中间,许多站在足下,一样是雄厚的体格,而显出麻痹的神情。据评释,则绑着的是替俄国作念了军事上的考核,正要被日军砍下头颅来示众,而围着的等于来赏鉴这示众的盛举的东谈主们。
这一学年莫得收场,我一经到了东京了,因为从那一趟以后,我便以为医学并非一件紧要事,但凡愚弱的国民,即使体格如何健全,如何荣华,也只能作念毫无道理的示众的材料和看客,病死若干是不必以为不幸的。是以我们的第一要着,是在更正他们的精神,而善于更正精神的是,我那时以为天然要推文艺,于是想提倡文艺领路了。
他对于这文艺领路,也就是对于国民性劣点的推敲、密告、挫折、覆没,终生不懈,三十年如一日,真可谓“半死不活,死尔后已”,这是使我永远钦佩的原因之一。
我们本年晤面四回,他都是在病中,而以七月二十七日一趟,病体的情形比较最好,如实一经是手到病除了。语言半天,他留我晚饭,赠我一本病中“手自计议”,刚才装订完成的《凯绥·珂勒惠支版画选集》,并于卷端手题小文:
印造此书,自前年至本年,自病前至病后,手自计议,才得树立,持赠季市一本,以为驰念耳。
到了九时,我要去上京沪夜车了,执着这版画集告别,又忻喜,又惆怅。他还问我几时再回南,何况送我下楼外出,万不虞这竟就是他题字赠我的最后一本,万不虞“这一去,竟就是我和他重逢的末一趟,竟就是我们的永别”!
二、致死之由
鲁迅所患的是肺病,而且是可怕的肺结核,虽经医师给了好几回劝诫,他却漫不经心,也莫得转告别东谈主。谁都知谈肺病是必须宽可爱护的,何况他我方是懂得医学的,但是他竟弗成这样作念!本年四月五日给我一信,其中有云:
我在上月初骤病,气喘几弗成支,打针而止,卧床数日始起,近虽已似规复,但因译著事烦,终极困顿。倘能荒疏半载,当稍健,然亦安可得哉?
并不证明肺病,我又轻狂糊涂,以为不过是伤风之类,是以覆信只劝他节劳调摄。五月底我往上海,看见他气喘未痊,神色极惫,羸弱不成样子,才知谈这病势严重,极为缅怀,便劝他务必排遣一切,好好地养息半年。他很以为然,说:“我从前老是为东谈主多,为己少,此后要想专心休养了。”
六月初,景宋来信云病体已手到病除;到七月一日,我再晤面,如实已渐修起。医师劝他转地养息,我便奋勉怂恿,回家后还去信催问启航日历。他七月十七日复信有云:
三日惠示早到,弟病虽似向愈,而热尚时起时伏,是以一时未能旅行。现仍打针,当不息八日或十五日,至尔时始可定去向,故何时行与何处去,目下初未计及也。
又九月二十五日信云:
贱恙时作时止,毕竟如何,殊不可测,只得听之……
病势拖久,原是极可忧虑之事。他九月五日所作的一篇《死》(《中流》一卷二期),中间有记叙D医师会诊的一段,很可防卫:
……大约委果是日子太久,病像太险了的起因吧,几个一又友暗地协约定局,请了好意思国的D医师来诊察了。他是在上海的独一的欧洲的肺病人人,历程打诊、听诊之后,虽然誉我为最能造反疾病的典型的中国东谈主,然而也宣告了我的就要死灭;何况说,倘是欧洲东谈主,则在五年前一经死掉。这判决使善感的一又友们下泪。我也莫得请他开方,因为我想,他的医学从欧洲学来,一定莫得学过给死了五年的病东谈主开方的法子。
再检视两年前他的手札,如云:“从月初起,天天发烧,弗成久坐,盖困乏之故,四五天以前已渐愈矣。上海多琐事,亦殊非好住处也。”(民国二十三年十一月二十七日)又云:“弟因伤风,害及肠胃,又弗成荒疏,遂至颓惫多日,幸近已向愈,胃口亦渐开,不日当可规复。”(十二月九日)话虽如斯,其实病根都在肺部,偶因伤风或过劳而加重驱逐。所可悲痛的是永远弗成荒疏,直到临死的前日,还弗成不服务还是,而且“要飞快作念”。
呜呼鲁迅!不幸亏有此病,带病奋发,锐不可挡,而终于躺倒不起者,我看至少有三个原因:
(一)心情的落寞,高歌冲锋了三十年,百战疮痍,还是醒不了沉沉的大梦,扫不清千年淤积的秽坑。所谓右的诚然靠不住,自封为左的也未必信得过,后生们又何尝都信得过。试读他的“两间余一卒,荷戟独彷徨。”(《集外集·题彷徨》)“惯于永夜过春时”,(《字正腔圆集·为了忘却的驰念》)就可想见其内心含着无限的不舒服,又读他前年的一首《残秋偶作》:
曾惊秋肃临六合,
敢遣春温上笔端?
尘海渺茫沉百感,
金风萧瑟走千官。
老归大泽菰蒲尽,
梦坠空云齿发寒。
竦听荒鸡偏阅寂,
起看星辰对什么正阑干。
俯仰身世,无地可栖,是多么的悲凉荒废!
(二)元气心灵的克扣,他的性命是通盘献给我们中华英才的,“我以我血荐轩辕”这句诗可说是实践到底,毫无愧色的。关联词我们同族莫得让他能够好好地通盘儿孝敬,倒是重重克扣,各各脔分,有许多东谈主都争着挖取他的精神的一分。有些书店雇主借它以营利,有些后生作者借它以成名。还有,他的生前和身后,版权毫无保险,翻版或偷印本绝无仅有,单是一本《字正腔圆集》,救一火图存的就不知谈有若干种。自政府以至东谈主民,自亲友以至社会,有谁也曾保护过他点什么,赠送过他点什么?毕生所受的只好压迫、抑遏、围攻、榨取。……比方一池净水,这个也接收,阿谁也接收,既莫得服待的源流,天然容易枯掉。
(三)经济的困窘,他的生活只靠版税和卖稿两种收入,扫数仰事俯育,旁助一又友,以及购买印行典籍等费尽出于此。但是版税苦于收不起,卖稿也很费力,只看那《死》中的一句云:“假使我当今一经是鬼,在阴间又有好子孙,那么,又何须荒芜卖稿,或向北新书局去算账呢……”便可窥见他的凄迷了。
在日本,虽有几个杂志社很迎接他的文章,报恩也颇优,仅仅他不肯多写,必待屡次被催,委果到了情不可却的时候,才写出一丝寄去,因为他我方知谈文章里免不了调刺盟国。例如《我要骗东谈主》的末尾有云:
写着这样文章,也不是怎么舒坦的心肠。要说的话多得很,但得等候'中日亲善’愈加增进的时光。不久之后,惟恐那'亲善’的进程,竟会到在我们中国,认为排日即国贼——因为说是共产党利用了排日的标语,使中国死灭的起因……而到处的断头台上,都精通着太阳的圆圈的罢。但即使到了这样了,也还不是披沥真实的心的时光……
我到自后才瓦解:他大病中之是以不请D医开方,大病后之是以不转地养息,“何时行与何处去”永远彷徨着,多半是为了这经济的压迫。
三、生温暖文章
鲁迅的东谈主格和作品的伟大稍有识者都已知谈,原无须多说。至于他之是以伟大,究竟本原安在?依我看,就在他的冷静和猛烈两边都彻底。冷静则气宇深稳,洞察万物;猛烈则中心泛爱,自任以六合之重。其实这二者是交相为用的。历程猛烈的冷静,才是真冷静,也就是智;历程冷静的猛烈,才是真猛烈,也就是仁。
鲁迅是仁智双修的东谈主。唯其智,是以顾视高慢,不雅察深刻,能够揭破社会的昏黑,抉发民族的劣根性,这非有真冷静弗成办到的;唯其仁,是以他的用心,全部顾问到那愁苦可怜的劳动社会的生活,描画得极其传神,而且灵动有劲。
他的一支笔,从名义看,有时好像是冷飕飕的,而其实是藏着极大的同情,字中有泪的。这非有真猛烈弗成办到的。欲明此意,只将《高歌》中的《阿Q正传》和《彷徨》中的《祝愿》两篇,比照对看便知。
鲁迅又是坐言起行的东谈主。他的二百万言以上的创作,任取一篇,诚然都不错看出伟大的东谈主格的反馈,而他的五十六年的全生活,为民族的生涯而奋发,百折不移,也就是一篇天地间的至文——一篇可泣可歌光明方正的至文,这“仁智双修、坐言起行“八个字,乃是鲁迅之是以为鲁迅!
有东谈主以为鲁迅多怒,好骂是一个瑕玷。骂他者和被骂者都不是他的敌手,委果不值得费这许多光阴,花这许多气力去对付,所谓“割鸡焉用牛刀”。殊不知这恰是鲁迅的伟大之处。他对东谈主是持对等不雅的,看准了瑕玷,就要大怒,就要挫折,以致至于要轻慢。但是即使轻慢也还带着悲悯之心,他的最近作《半夏小集》里有这样的话:
琪罗剪辑圣·蒲孚的遗稿,名其一部为《我的毒》(Mes Poisons);我从日译本上,看见了这样的一条:
明言轻慢着什么东谈主,并不是十足的轻慢。惟寡言是最高的轻慢。——我在这里说,亦然弥漫的。
诚然,“无毒不丈夫”,形诸翰墨,却还不过是小毒。最高的轻慢是窘态,而且连眸子也不转过去。
我从来不曾看到鲁迅有漫骂,倒是只看见他的慎重。他的骂东谈主是极有分寸,适如其分,连用字都至极谨严,仿佛戥子秤过似的。所谓“以直沮丧”,“即以其东谈主之谈,还治其东谈主之身”。
他的慎重,我在此只举一个例,就不错概见其余。当一九二五年头,《京报》副刊征求“后生必念书”,有许多东谈主掀开书目,陆续发表,连我也未能免俗,他呢?只写了十四个大字,叫作念:
从来莫得重视过,是以当今说不出。
背面有附注(见《华盖集》)。可见自封为后生的导师的,不见见效任昂然,而他的严慎工夫,则真可为后生的联接。
又有东谈主以为鲁迅多疑,这是确的,他也曾有自白,例如《对于杨君袭来事件的辩正》(《集外集》)其一有云:
当今我对于我那记过后半篇中神历程敏的推断这几段,应该刊出。但以为那记事却还不错存在:这是无意地发露了东谈主对东谈主——至少是他对我和我对他——相互疑心的真面庞了。
又其二有云:
今天接到一封信和一篇文稿,是杨君的一又友,亦然我的学生作念的,竭诚而悲哀,使我看了很以为惨然,我方感到太易于疑心,太易于大怒。他一经堕入这样的境地了,我还不错不赶紧来摈斥我那对于他的误会么?
然而旧社会上,另一方面的下劣历害,经常有出于他的疑心之外的,这又从何提及呢!例如《牵记刘和珍君》(《华盖集续编》)所云:
……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坏心,来测度中国东谈主的,然而我还不虞,也不信竟会下劣历害到这地步。
又有东谈主以为鲁迅长于世故,却又有东谈主以为他欠亨世故,其实都不尽然,仅仅与时宜不对驱逐。他在《世故三昧》(《字正腔圆集》)里说得很瓦解:
……待到他们又在谈着这事的时候,我便说出我的所见来,而不虞大众竟笑颜尽敛,不欢而散了,此后不和我闲扯者两三月。我过后才悟到打断了他们的意思意思,是不应该的。
这种使东谈主扫兴的事,那些更“'深于世故’而避让了'世故’不谈”者决不会作念,而鲁迅关注难遏,专爱“说出”,是知其不可而为之。
总之,鲁迅是伟大的。竟不幸亏荒废贫苦以终,是谁之过欤!是谁之过欤!
然而,我折服异日他是愈远愈伟大的。当今就援用他的《战士和苍蝇》(《华盖集》)中的几句话作为限定吧。
Schopenhauer说过这样的话:要估定东谈主的伟大,则精神上的大和体格上的大,那法例完全相悖。后者距离愈远即愈小,前者却见得愈大。
……有瑕玷的战士终竟是战士,完好意思的苍蝇也终竟不过是苍蝇。
民十一,八,鲁迅升天后十九日
附记
自鲁迅升天后,各方驰念文字看得不少,个东谈主以为许季上先生一首挽诗,最足以炫耀鲁迅的真精神,附录于此,以申同契。
哭周豫才兄
许丹
惊闻重译传穷死,(十月十九昼夜,见日文《晚报》载兄噩讯,述垂危前情况至为楚切,不忍再读。)
坐看华夏失此东谈主。两纪交情成逝水,一生襟抱向谁陈。至今欲杀缘无罪,(子贡子路相与言曰:“杀夫子者无罪,藉夫子者不禁。”)异世当知仰大仁。(见慈仁恻恒,心如小儿,而众东谈主不省,伐树削迹,厄之至死。)岂独延陵能许剑,相期姑射出埃尘。
对于《弟兄》鲁迅的写稿表面,是丰富而又正确,随地不错看到。我们只就他的《自选集》自序和《我怎么作念起演义来》两篇(均见《字正腔圆集》),略加理析,也便不错窥豹一斑,举其要点:
(一)题材要组织,不全用事实,仅仅遴选一端,加以改造,或生发开去。东谈主物的模特儿也不专用一个东谈主,往往嘴在浙江,脸在北京,衣服在山西,是一个免强起来的脚色;
(二)要深究旧社会的病根,把它露馅出来,催东谈主重视,设法加以疗治的但愿;
(三)有时为达到这但愿计,删削些昏黑,装点些欢容,使作品比较地显出若干亮色。
以上三点,我们先就《高歌》中,举个例子证明一下罢。如《药》,夏瑜彰着是创新先烈秋瑾的改造,就义的地方——古轩亭口就是绍兴城里的古轩亭口,但是女性改写稿男性了,就义原在夏天,却改写稿秋天了,此其一;创新先烈的成仁,只供东谈主血馒头之用,来露馅旧社会的愚妄,此其二;夏瑜被埋在密密丛丛的丛冢堆中,而坟顶上放着一个花环,此其三。
再就《彷徨》中举个例吧,《彷徨》的作风一经和《高歌》的时期不一样,他的念念路和工夫,都更有了升迁,但是落寞之感也随着增多,因之上文所述的(三)“装点欢容”,一经渺不可得了。
例如《弟兄》这篇写张沛君为了昆仲患病,四处寻医,万般忧虑奔波的情形,大部分是鲁迅自身经历的事实。大约在一九一七年的春末夏初吧,他和二弟作主谈主同住在绍兴会馆补树书屋,作主谈主忽而发高热了。那时候,北京正在流行着猩红热,上年训诲部有一位共事且因此致死。这使鲁迅至极担忧,急忙请德医普耳来诊,才知谈不过是出疹子。
第二天他到训诲部,很欢娱地对我胪陈了狄医师到来之迟,和他的会诊之速,何况说:“起孟原来这样大了,竟还莫得出过疹子。”他描画沛君在夜的寂静中,翘望着医师的到来,因而防卫每辆汽车的汽笛的呼啸声:
……忽而远远地有汽车的汽笛发响了,使他的心坐窝焦虑起来,听它渐近,渐近,约略正到门口,要停驻了吧,关联词坐窝听出,驶过去了。这样的许多回,他知谈了汽笛声的各样:有如吹叫子的,有如击饱读的,有如放屁的,有如狗叫的,有如鸭叫的,有如牛吼的,有如母鸡惊啼的,有如哭泣的……他忽而怨愤我方:为什么早不重视,知谈,那普大夫的汽笛是怎么的声息的呢?
他因是我方身入其境的事实,是以能够写得这样曲折和亲切。此外,描画那凌乱的念念绪,以及那一段惝恍迷离的黑甜乡,乃是上文所述的(一)“生发开去”,出于虚造,并非实情。然而虚造得也很天然,东谈主们历程了焦虑、愁苦、劳瘁之后,会起万般幻想。夜里睡了,他的下意志会霎时地显知道来,作念场噩梦,这都是常有的表情作用。
而且,这一段黑甜乡的描画,也就是一种上文所述(二)的“露馅”:鲁迅在沛君的身上,发掘下意志的另一面貌,把它露馅出来。加以秦益堂家中的昆仲相打,中医白问山的会诊笼统,这些也都是密告旧社会的病根。虽说是陪衬之笔,却使作品更以为丰腴隽永。
说到这里,当今要将鲁迅对于昆仲作主谈主的友爱情形,略微提明,依《鲁迅年谱》,在一九二三年,八月迁居砖塔巷子之前,他们两个东谈主真的“昆仲怡怡”。鲁迅在东京不是好好地正在推敲文艺,霸术这样,霸术那样吗?为什么要“归国,任浙江两级师范学堂生理学化学教员”呢(民元前三年)?这因为作主谈主那时在立教大学还未毕业,却一经和羽太信子结了婚,用度不够了,必须由阿哥资助,是以鲁迅只得我方殉国了推敲,归国来作念事。
鲁迅在自传中,所谓“终于,因为我的母亲和几个别的东谈主很但愿我有经济上的匡助,我便回到中国来……”“几个别东谈主”者,作主谈主和羽太信子也。即此一端,可知鲁迅之如缘何利让弟!又鲁迅重视乡邦的文件,“辑成《会稽郡故书杂集》一本,用二弟作主谈主名印行”(民四年),是为什么呢?搜辑古演义逸文,成《古演义钩沉》十本,原也想用作主谈主的名字发行,又为什么呢?为的我方不求闻达,即此可知鲁迅之如缘何名让弟!名和利都不错让给昆仲,我们就容易明了那《弟兄》里的一句惊奇沛君的话:“真的少有的,他们两个东谈主就像一个东谈主。”这是真实,并不是讥刺。
是以沛君的性格是不坏的。有东谈主以为他和《肥皂》的四铭,《高老汉子》的主东谈主公高尔础差未几,其实是大否则。他既不像四铭的狡滑衰弱,恶骂后生,以致四浑家对他也有诛心之论;也不像高老汉子的丑恶下流,万般矫饰,带着流氓的气味。
沛君的生活就是鲁迅我方生活的一面。所写的环境,如公益局办公室里缺口的唾壶,折足的破躺椅,以及满室的水烟的烟雾,都是北京训诲部社会训诲司第一科里的委果情形。同兴公寓就是绍兴会馆的改写,同寓者的看戏、打茶围亦然事实。普悌念念大夫就是狄普耳,东城的好意思亚药房就是利亚药房,狄大夫所指定的。不仅此也,连描画靖甫的一举一动,如问“信么?”如“靖甫伸手要过书去,但只将书面一看,书脊上的金字一摩,便放在枕边,默默地合上眼睛了。……”等等,也都是作主谈主的面影。是以这篇演义的材料,泰半属于回忆的成份,很不错用回忆文体来阐扬的。然而作者那时别有伤感,不肯作念回忆的文,便作念成这样的演义了。这篇演义里含讥刺的成份少,而抒情的成份多,就是因为有作者自己亲历的事委果内的起因。
最后,还有一丝要趁便声明的:刚才说到《鲁迅年谱》,这虽由我签字编次,其实援笔并非一东谈主,景宋有一篇《鲁迅年谱的历程》,登在《六合风》乙刊第二十九期,一经说得很瓦解。我所主编的一部分,因为时分匆促,草草完稿,的确过于简短,松弛之处太多。即如上头所说的《古演义钩沉》,这书搜辑的年月,谱中未曾提明,我方以为至极不安,异日得有契机,定要把它增订一番。
民卅一年十月十七日
《鲁迅旧体诗集》序鲁迅先生升天之次年春,魏立功先生愿手写遗诗以备木刻,余因函托景宋夫东谈主征集。旋得复书,附来手抄一卷,皆日志中所载及拙著《怀旧》文中所引者,约计四十首,余即转致立功矣。
景宋复书有云:“迅师于古诗文,虽工而不喜作。偶有所作,系应友一又要请,或抒一时性情,随书随弃,不自同情,生尝以珍摄请,辄遭哂笑。”斯言诚确。鲁迅之旧诗,多半为有索书者而作,例如《自嘲》一首是书贻柳亚子先生者,《所闻》一首书贻内山夫东谈主者,《亥年残秋偶作》书贻余者;又诗集第一首《自题小像》,亦赠余者。诗虽未几,然其意境声调,俱极深闳,称心而言,别具立场。
鲁迅旧诗之特色,大约举之,可得数端:
(一)使用白话,极其天然。例如《剥崔颢〈黄鹤楼〉诗》之“阔东谈主”、“专车”、“前门站”、“晦气重重”;《古董》诗之“头儿”、“颜面”;《二十二年元旦》诗之“到底”、“租界”、“打牌”;《自嘲》诗之“见面”、“管它”等皆是;
(二)解放诗韵,不受稚童。例如《赠邬其山》(按:邬其山即内山完造)之华书多陀为韵;《报载患脑炎戏作》之心冰为韵,盖依古时歌麻合韵,麻龟通韵而作律诗,可称奇特;至蒸侵通用,亦可谓“古已有之”,《诗·大雅·大明》七章,即以林兴合韵者;
(三)遴选他乡典故,例如《自题小像》之“神矢”,想系借用罗马神话库必特(Cupid)爱矢之故事,亦犹骈体文中“念念士陵天,骄阳毁其羽翮”(《集外集·〈淑姿的信〉序》)乃援用希腊神话伊凯鲁斯(Icarus)冒险失败之故事也;
(四)讥刺文学界阙失,例如《讲授杂咏》第二首之“乌鹊疑不来,迢迢牛奶路”,是指斥英文河汉(Milky way)译为牛奶路之乌有。《新秋》诗两句“野菊性官下,鸣蛩在悬肘”,此由其我方新诗:“野菊的生殖器底下,蟋蟀在吊膀子。”我方翻译而得者,一面嘲文东谈主悲秋之为无病呻吟,一面刺高古文言之委果难以索解。其他优点尚多,兹不备述。
自余以景宋钞本转致立功后,不数月而抗日军兴,友一又四散,立功亦奔波南北,不遑宁居,其手简木刻尚未出版。今得非杞先生广事征集,使劲至勤,共计五十有二首,付之活字,凡爱读鲁迅诗者固以先睹为快者也。
民卅五年五四驰念日
《鲁迅旧体诗集》跋非杞先生编集一火友鲁迅先生旧诗,使劲甚勤,共得五十二首付之活字行世,属序于余,余即为之序矣。今请尹默先生人简一卷,以为珍摄,复属为跋,亦何敢辞!序跋二文,详略互见,语有类似,则不足计也。
鲁迅是诗东谈主,不但所著散文诗《野草》内含哲理,宅心艰深,幽默与讥刺随地可见,即其短评集十余册,亦简直篇篇是诗,兵戎重逢,毫无铺排,而且中有我在。
至于旧诗,乃其余事,偶尔为之,不自同情;然其意境声调,无不庄重,称心而言,别具立场。余在序文中,举其特色为:一使用白话,二解放诗韵,三遴选他乡典故,四讥刺文学界阙失。
诗钞第一首《自题小像》是其二十三岁时赠余者。其升天后,拙作《怀旧》文中最先予以发表,首句之神矢,盖借用罗马神话爱神之故事,即他乡典故。全首写留学番邦所受刺激之深,遥看祖国风雨动荡之感,以及同族如醉,不堪落寞之感;末句则直抒情抱,是其毕生实践之誓词。
至于最末一首《亥年残秋偶作》系为余索书而书者,余亦在《怀旧》中最先发表。此诗哀民生之憔悴,状隐衷之浩茫,感触百端,俯瞰一切,栖身无地,苦斗益坚,于悲凉荒废中,寓熹微之但愿焉。
据上所陈,此卷遗诗,其首尾两首皆与余关磋磨。呜呼!追念昔游,犹在心目,而风致顿尽,曷胜泫然!
民国卅三年五四驰念日许寿裳敬题
《民元前的鲁迅先生》序鲁迅一生功业的缔造虽在民元以后,而它的起源却都在民元以前。他深远地知谈创新先要革心,医精神更重于医身材,是以果断毅然搁置医学而推敲文艺了。他曾在《浙江潮》和《河南》两种杂志上撰文,又翻译《域外演义集》,都是珍重在精神创新这一丝。
他之是以受业于章师太炎先生,也因为他是创新的学者,“以为先生的事迹,留在创新史上的,委果比在学术史上还要大”。(《且介亭短文末编·对于太炎先生二三事》)
鲁迅后半生的树立,不错说,早在他的少作“我以我血荐轩辕”诗句中融会消息了。王冶秋先生防卫及此,特地搜罗民元前鲁迅的事迹,何况井井有条地编述这一本书,使我读了不禁回想起他的遗闻来了。
鲁迅的国外八年和杭州教书一年,我简直是旦夕重逢的。就是中间他去仙台学医了,每逢寒假、春假和暑假,也必回到东京和我同住在一个栈房。至于他的童年和在矿路学堂的一段,可惜我知谈的太少——所知谈的一经发表过了,无须乎再说。正在彷徨中,忽然久违的知己张燮和——鲁迅矿路学堂的同学,同被派往日本留学的,远谈来山见访了。契机艰辛,几句寒暄之后,我便坐窝探问鲁迅在南京时的遗闻。
“莫得。”他想了一想,答谈。
“我从前由你这里知谈他那时爱看演义,好骑马,不喜交际,学业成绩优异,……此外可能还有什么?”
他又想了一想,仍旧说谈:“莫得。”
于是我们只好谈别的事情了。但是几句之后,我又转到了鲁迅的绘图和抄书。
“抄书是大众听讲时的分内,”他说:“因为西席把整本的书写在黑板上,教我们抄录,中间还有插图。不过鲁迅是年级最小,抄得最快驱逐。”
我听了“年级最小”这句话便认为一种新发现,连忙追问他:“他在你们一班中,年级最小吗?全班共有若干东谈主?”
“是的,全班二十几个东谈主,他最小,关联词他的绘图迅速而又好。我们经常因为赶不足,下课后便托他代为补绘。他每逢考试,从不曾复习作业,但老是完卷最早,成绩揭晓时,排名也老是最高,十九是第一,艰辛有一趟第二。某一趟,我得了第一,他第二,他便带愤带笑地说:'我下回必须把你打下去!’”
“他爱看演义,可有钱来买演义吗?”
“啊!我记起一件事了:我们每次考课都有奖金的。国文每周一次,其他小考每月一次,优者都给予三等银质奖章。照章例:凡四个三等章准许换一个二等的,又几个二等的换一个头等的,又几个头等的换一个金的。全班中,得过这种金质奖章的惟有鲁迅一个东谈主。他得到之后,就变卖了,于是买竹素、买点心,请大众大嚼一通。”
这是我最近晤见燮和的大获利。鲁迅天禀之明敏,服务之认真,当学校生活运行之初,可见一经出东谈主头地了;是以自后在创新文艺的创作上,和翻译上能够有那么大的孝敬。
当今说点他在日本的遗闻吧。有一次,从仙台回东京,为的要去瞻仰明末大儒朱舜水的奇迹,忽然半途在水户下车了。朱舜水反抗满清,金石可镂,“自誓非中国修起不归”,以致终老他乡。鲁迅一向看重他的东谈主格,是以亟亟乎去凭吊。
下车在夜里,天然要投酒店,他进去时,店主看作他是日本学生,便领到一间极庸碌的房间。照例要写经验,他写谈:“周树东谈主……支那。”——那时,日本称中国东谈主曰清国东谈主,我们却不肯自称清国,又未便称中国,因为日本也称山阳为中国,是以写稿支那。哪知谈这样一来,店主和主妇都大起忙头了。以为充耳不闻,太简慢了稀客,赶紧来谢罪,请他升到大房间里去。他心里并不肯更换,只因为店主的好意思意殷勤,不好谈理坚却,也就同着去。
那是一间陈设很庄重的房子,高贵的寝具都是绸的新制。他把这今夜的历程情形,也曾详备对我说过:
“我睡下之后,暗想翌日付账,囊中的钱不够了,盘算一早就打电报给你,请电汇一丝款子,以救'眉急’。如斯决定,也就宽心了。不虞刚要睡熟,忽听见外面有声,报告邻居火灾。我急忙穿衣逃出,一钱不花,还被店主派东谈主领送到另一家酒店去。此番,我就最先声明,只须普通房间。夜已深了,飞快睡眠,万不虞朦胧中,外面又嚷着'火事,火事’了。”
“啊呀,你好像是'火老鸦’了!倒不是仅烧了眉毛。”我笑着说。
“可不是吗。我立时爬起来,出去一望,知谈距离尚远,这回也就不去管它了……”他也笑着说。
他历程这夜的扰攘,终于访了舜水的奇迹而回。他对于民族之坚忍,是以自后能够成为我们民族革掷中最凸起的战士。
鲁迅是学问丰富,风趣多方面的东谈主,因之研治科学也能够深入,尤其对于生物学,植物学,动物学等。他生平小数游玩,对于东京上野的樱花、泷川的红叶,或杭州西湖的快活,倒并不热心嘉赏。在杭州教书一年,真真的游湖只好一次,还是因为我作主谈,宴新亲,请他伴随的。酒筵撤去后,照例吃茶食,大众都说饭后不吃,吃亦很少。惟独他和我两个东谈主吃之不已,大为宾客所惊服。
我笑着说:“刚才不看见那'南岳西泠,地面茅屋两个’吗?”这句子出于三潭印月彭玉 麟的祠堂楹联中的,引来聊以解嘲。鲁迅从小就爱看陈淏子的《花镜》、陆玑的《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晚年所著《朝花夕拾》里,还异常拿起那爱种花木的远房的叔祖。又早年所作《莳花杂志》有云:
晚香玉真名土馝螺斯,出塞外。叶阔似沉着草。花生穗间,每穗四五球,每球四五朵,色白,至夜尤香。形如喇叭,长寸余,瓣五六七不等。都中最盛。昔圣祖仁天子因其名俗,改赐今名。
里低母斯,苔类也,取其汁为水,可染蓝色纸,遇酸水则变为红,遇硷水又复为蓝。其色变换不定,西东谈主每以之熟练化学。
他在杭州时,日曜日喜欢和共事出去网罗植物标本,徜徉于吴山圣水之间,不是为游赏而是为科学推敲。每次看他满载而归,接着作念整理、压平、张贴、标名等等服务,乐此不疲,弄得房间里堆积如丘,林林总总。
鲁迅是创新的文学家,是民族创新的战士,而且亦然个科学家,这伟大天才的荣华,在民元前一经金色年华了。
以上拉杂写来,无非几件遗闻,就作为一篇“序言”吧。
民卅一年四月十四日hongkongdo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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